■张忠文
刚入三月，街上就有人提着竹篮卖鱼腥草根了。看到细长白嫩的鱼腥草根，我便想起了许多关于鱼腥草的往事，想起了奶奶。
在家乡，我们把鱼腥草叫狗腥草。它是多年生草本植物，心形叶片，有竹节状的地下根茎。全身可食用，味辛，性微寒。鱼腥草喜欢阴暗潮湿的地方。乡村田埂、地角、沟边、溪岸和疏林下，都有鱼腥草的身影。它不挑土地肥瘦，不分陡坡与平地，有土壤就能扎下根，有水分就能生长。
春天，一场雨过后，鱼腥草紫红的嫩芽就从泥土里冒出来，一棵、两棵、三棵，争先恐后钻出地面，迅速连成一片。不几天工夫，嫩芽儿张开笑脸，红中带绿，绿中透红，十分可爱。这时就可顺着嫩茎挖出它的根来，白胖白胖的，有竹根一样的节，每个节上有许多细小的须根，去掉须根，切成小节，加入盐、醋、姜、香油等佐料，拌匀即可食用，别有一番风味。
其实，小时候，我对鱼腥草并无多大好感，甚至有些厌恶，这源于它那种近乎霸道的腥臭味。
我最早关于鱼腥草的记忆是与奶奶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小时候，我是奶奶的跟屁虫。奶奶喜欢挖鱼腥草，用它加入少许大米煮粥或加入少量绿豆煮汤喝，于是我就常随奶奶挖鱼腥草。记得第一次挖鱼腥草好像是在初夏时节，天空瓦蓝瓦蓝的，金色的阳光普照着大地，奶奶提着一把短把儿的锄头，移动着小脚，颤颤巍巍地在前面走，我则拎着旧竹篮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我们走到一条杂草丛生的水渠旁，奶奶指着一大片很特别的野草说是鱼腥草。只见它叶如心形，碧绿翡翠，叶子背面是紫红色的，紫红透过叶脉浸在绿色的叶面上，开着一朵朵淡雅的小白花，花中一根黄黄的花柱，格外夺目。我伸手摘了一朵花，想闻闻它的香味，不料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鼻而来，令人作呕。我立即把花扔到地上，心中竟然有了受骗的感觉，又狠狠地踩了两脚。
奶奶却笑眯眯地对我说，这草叫狗腥草，正因为它的那种怪味而得名，不仅可当菜吃，还是一味中药，能清热解毒、健胃消食。
我们家里也只有奶奶爱吃鱼腥草。虽然，我小时候常和她一起挖鱼腥草，但是无论奶奶如何劝说，我都不愿喝用鱼腥草煮的粥或汤。
奶奶去世后，我家便没人挖鱼腥草了，我也就渐渐淡忘了鱼腥草。后来我到县城工作，偶然在一家小店吃花饭，店里有鱼腥草绿豆汤出售。这突然唤起了我童年的记忆，我忆起了奶奶，便要了一碗冰镇鱼腥草绿豆汤，喝下去凉爽可口，有一丝腥味儿夹着淡淡的清香，这种感觉与记忆中的鱼腥草绿豆汤大相径庭。从那以后我便成了那家小店的常客，不仅是因那里的花饭好吃，更重要的是一年四季，从早到晚都有鱼腥草绿豆汤出售，每次在那儿吃饭，我都必喝鱼腥草绿豆汤，而每次喝鱼腥草绿豆汤，我都会想起奶奶。
再后来，有一个春天的日子，几个朋友在酒店吃饭，上了一盘凉拌鱼腥草。我心想这咋能吃？难却朋友盛情，我便夹了一小段鱼腥草根慢慢地送到嘴里，细嚼起来。一股腥味儿夹杂着清香、脆嫩、辛辣、微甜，越嚼越香，回味无穷，感觉竟与吃苦瓜有异曲同工之妙。
回家后，我上网一查才知道，原来鱼腥草在古今中外都是一味佳肴，不仅可以加入盐、醋、姜、葱、香油等佐料凉拌来吃，还可以炖、炒、做汤、腌渍等，根、茎、叶各有做法。鱼腥草还可以与瘦肉一起炒来吃，腥味儿加肉香，另有一番风味。唉，我真是孤陋寡闻。
“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从那以后，每年春天我常去城外的山坡上挖野生的鱼腥草，回家洗净了或凉拌或煮鱼腥草绿豆汤喝。如今，在大街上、超市里都有人工种植的新鲜、肥嫩的鱼腥草出售，不用自己去野外挖了。但是，我还是喜欢自己去挖野生的鱼腥草。漫步在鸟语花香的田野里、山坡上，沐浴着和煦的阳光，踏着青青的草地，这一寻找过程就是一种享受，也是对童年生活的一种回忆，同时总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吃起来心情更舒畅。
作家汪曾祺先生是美食家，一辈子风风雨雨，足迹遍及长城内外、大江南北，什么样的味道没有尝过？他写过不少谈吃喝的散文。 他说，一个人的口味不妨宽一点、杂一点，南甜北咸东辣西酸都去尝尝。可鱼腥草，却令他惊呼“实在招架不了”。
汪曾祺先生也许没想到自己不敢吃的鱼腥草，如今作为一种营养保健的野菜，日益走上了餐桌，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喜爱，我就是其中之一。但我吃鱼腥草时，比别人的情感更复杂一点，我会想念奶奶。那些永远回不来的时光，那些与鱼腥草有关的时光，轻轻地在我心中流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