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萧瑟
腊八过后就是年,过罢小年过大年。这一年悄无声息又过去了,经历了很多事情,在经历后发现,世间一切遇见,都是帮助你成长的。经历凤凰涅槃,才能浴火重生;经历伤痛之后,才会大彻大悟。时光可以改变一切,慢慢地将你能接纳和不能接纳的东西,熬成一锅入口就化混沌黏稠的粥。
腊八是吃粥的日子,先生说熬一锅粥吃吧,我应之。他找出桂圆、红枣、花生和各种豆子,共凑齐12样,用紫砂锅小火慢炖,中午时分,各种食材终于融化,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成了一锅香甜的粥。
说起喝粥,这似乎是民间最常见最简单的一种食物,家家户户都会熬。作家张抗抗在《稀粥南北味》中写道:喝粥在中国犹如长江黄河,源远流长。可这锅粥要熬好还真不容易,食材虽然简单,但混合起来需要时间、火候,还有慢悠悠的心境,小火慢煨,使五谷之精华慢慢析出,粥上慢慢漂浮一层薄薄的米油,才能熬出悠长恬淡养胃暖身之物。
粥熬不好可真难吃,按竹溪方言,醒水拉垮的,米是米,水是水,互不交融。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就像把气味不相投的人生拉硬拽在一起,咋都黏合不上。也如捆绑而成的夫妻,永远熬不到水乳交融的地步。这一锅粥里,可以说是大学问。
这些年,因为脾胃虚弱,晚餐总是喝粥的。一碗清粥,一碟时蔬,却是百吃不厌。我静静地吃着,慢慢品着,觉得这清粥小菜胜过应酬场上一切之佳肴。味道太浓烈的东西总是不长久,还是这粥淡而醇厚。尤其酒桌上大鱼大肉、大碗喝酒之后,更想念家中那一碗白粥。有时酒后,胃受了伤,早起恹恹的,什么都不想吃,家人会为我熬一碗清粥,不沾油盐,喝下去五脏六腑都服帖了,精气神儿也上来了。
说起喝粥,种类可真多。记得小时候,夏天里,干饭做好之后,奶奶总会在柴火灶里用控起来的米汤水和锅渣熬点锅渣粥。锅渣香香的,米汤水稠稠的,再就上一碟盐菜或酢辣子,或一盘酸豇豆,别提有多香了。吸吸溜溜喝下,胃口大开,暑气渐消。
一月前心结难解,到闺蜜家。她老公和孩子都不在,我们俩又回到少女时代。她洗菜炒菜时,我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心思。菜没上桌,她从坛子里打出两杯浊酒,以话下酒。晚餐她给我做了一碗米汤水青菜粥,许久没喝米汤水了,勾起童年的很多记忆,真香!回家对先生言,他说那有啥难的,明天就做给你吃。结果,控饭火候和水量没掌握好,煮成饭不是饭,粥不是粥。他有些沮丧,我笑着说:就当做试验。他又突发其想,把这锅米拌上酒曲,尝试着做米酒。温度不够,米酒也不发酵。最后,我们把它埋到楼上土里,变成花肥。此事被闺蜜得知,大笑。
广东人以喝粥出名,口味生猛,什么鱼生粥、鸡片粥、皮蛋瘦肉粥,种类繁多。东北人粗犷,喝的是玉米碴子粥。江南人饮食清淡,嗜好甜食,爱喝豌豆粥、八宝粥之类的。上海人爱吃泡饭,开水泡米饭,就点酱黄瓜,过去就是弄堂里小户人家的早点了。
我们小时正值物资匮乏的年代,喝粥加勺白糖,就觉得很美味。我家旁边有个荷塘,暑假荷叶亭亭,那时我正在看《红楼梦》,见宝玉挨打之后想吃莲叶羹,便想让母亲给我煮一锅荷叶粥尝尝。我家自然没有贾府做莲叶羹的模子,只能因陋就简,我在荷塘里挑选一匹漂亮的荷叶折回,清水洗净,然后煮粥。粥煮好后泛绿,散发出荷叶的清香。莲叶是药食两用的,可清热解暑,夏天喝莲叶粥自然是极好的。
今夏去柳陂看荷花,想起少女时喝过的莲叶粥,买了藕带后,央求农人送我两匹荷叶,归来煮粥,却找不出当年母亲煮的味道。想来心境是不一样的,那时花样年华,有的是闲情逸致,现在沧桑中年,世事纷扰,烦恼难免,一样的荷叶粥,尝不出当年的清芬。
读梁实秋的散文,除了雅舍小品,最爱《槐园梦忆》,悼亡妻程季淑,真情自然流露。梁实秋的生日可巧正是腊八,每年此时,贤妻早早起来,为他用心用意熬一锅黏稠香甜的腊八粥。斯人去后,每逢腊八,再无人嘘寒问暖,熬粥递汤。人总在失去之后才会珍惜,故而凭吊之文更为感人。唯将终夜长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何等恓惶?为何不在亡妻生前爱之惜之,伴随她将岁月熬成一锅浓浓的粥呢?
今晚喝着腊八粥,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粥的好处,在于淡而持久,清而养人。朋友如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爱情如粥,能在平淡中相守,风雨与共,始之如饴,方能守得云开见月明;生活如粥,慢慢熬就,静观尘世,能以平常心品味世间各种滋味,方能修得禅心。话说出家人也是爱喝粥的,看来这粥中自有禅意。
人间有味是清欢,在时光中熬一锅浓浓的粥,任流年似水,过客匆匆,让淡淡的香味慢慢弥漫。
(作者地址:十堰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