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照辉
丁酉年(2017年)9月14日,星期四,我回老家看望生病的母亲。刚进家门,父亲就说:“你走后,你妈就没吃过东西。”我走了4天,这意味着母亲不吃不喝已经4天了。我急切地喊着妈妈,轻轻摇晃她的胳膊,只感觉到寒冷与湿滑。妈妈吃力地睁开眼睛,只有麻线粗细的缝隙,很深很暗淡。我尽量凑近,还是读不懂其中的内容,感觉自己像跌进了马里亚纳海沟,被海水包围着,越沉越深……
小时候,我们住在乡下。低矮的草房孤独地躲在山沟里,出门要下两里多的山坡。每到傍晚,我们兄妹五个排队站在门口的大石板上,目光随山路起伏,直到尽头。天色渐暗,麻雀归林。屋后灌木丛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对面山坳里几声麂子的低吼,我们抱成一团。大哥数“一二三”,我们异口同声地喊 “妈——妈——”。很多时候,回答我们的只有山谷。
妈妈是生产队的劳动能手,总是很晚才回家。再黑的夜晚,她不用任何照明,也能安全到家,有时候还背着一大篓从集体分得的红薯。我也问过她:妈,你咋看得到回家的路呢?她说:我眼睛尖,再黑也看得到。在妈妈的照料下,我们慢慢长大,才知道她之所以在漆黑的夜晚能平安回家,不是什么眼睛尖,而是路在心中,路在脚下。
那时候,总觉得父亲离我们很遥远。妈妈说,他在山那边教书,只有寒暑假回家几天。他一回来,就不让我们下河洗澡,不让我们上山打鸟,逼着我们在家写字、做算术题。于是,我们不希望他回来,但妈妈希望。
一到腊月,生产队里的活儿少了。傍晚,我们就不用在门口盼着妈妈回家。妈妈把疙瘩火烧得很旺,红火灰里埋进几个红薯,让我们围坐在一起。墙熏得漆黑,红薯在往外冒热气,渐渐的有了香甜味儿。妈妈拍打着我衣服上的灰尘,笑眯眯地问我:你猜猜看,你爹啥时候回来?据说小娃儿说话很灵的。如果我说明天,妈妈就很高兴,会赏给我一个烧红薯。如果我说不知道,妈妈就不说话,默默地把大哥穿不了的衣服拆开、剪裁、缝补,这就算给我做过年的新衣服。要么一双鞋底不离身,随时能听到线绳穿过鞋底的“吱吱”声响。
待我半夜醒来,妈妈还在缝缝补补,甚至到天亮。长时间的熬夜,加上烤疙瘩火的烟熏火燎,妈妈的眼睛总是红红的,眼泪汪汪的。她把纳鞋底的线绳用麝香水浸泡晾干,沾了桐油点着。一手扒开眼皮,一手用带火苗的线绳点烧,只听得“刺啦刺啦”的声响,妈妈管这叫“烧灯火”。我屏息看着,小声问她:疼吗?妈妈说:不疼。妈妈的眼角从此留下了一处烧痕。现在想想,能不疼么?
收回思绪,医生已给妈妈打完针,她的眼睛睁得大了。她拉着我的手说:我没事儿,你回去上班吧,不能耽误工作。晚饭后,我在她床前道别,她伸出手在空中轻摆。
第二天是星期五。我刚到办公室,大嫂打电话说:妈妈走了。我愣在那里,眼前一片漆黑。
作者地址:房县档案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