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勇
每次路过或专程去郧阳区我都要将车停在郧阳公路大桥头，在桥头小公园里徜徉、小憩一会儿，眺望宽阔的江面和北岸宏伟的新城区。每当此时，记忆中的郧阳景象又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1965年，我家从竹溪搬到郧阳。郧阳新城建在老城外北面地势较高的东岭、中岭和西岭上，我家在东岭大众饭馆对面水塔下面的安置房。郧阳老城距我家不到5华里，但当时年龄太小，不能独自远行，跟着大人去老城玩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不远处岭下的老城一直令我向往。
后来长大了才知道，郧阳老城是历史文化名城，不仅是鄂豫川陕毗邻地区首屈一指的重镇，历史悠久，人文积淀十分丰厚，还有“鄂之屏障、豫之门户、陕之咽喉、蜀之外局”之称。这里的水道自古被称为“黄金水道”，而郧阳古城南门外的码头则被称为“黄金码头”，因此，说郧阳老城自古就是汉江中游的明星城市一点都不为过。郧阳老城曾经是古代郧阳府的治所，自明成化12年开埠，已有近六百年的历史，是一座规制等城、商贾云集、名副其实的大城市。期间，东大街、西大街，商铺酒肆鳞次栉比，大成殿、城门楼、钟鼓楼，亭台楼阁翘角飞檐。因此，后来郧阳府虽然改名叫郧县（现郧阳区），但是在郧阳老城人心目中这里始终是抚台省会、区域性中心城市，所以人们习惯上一直将郧县称为郧阳，说自己是郧阳人。因为国家建设需要，老城被划定在丹江口水库淹没线以下。那时候，父母工作繁忙，很少带我去老城。待年长几岁，父母觉得危险禁止我和小伙伴们去老城玩耍。因此，我在郧阳生活了5年只去过老城两三次。后来，我努力回忆，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去老城要经过的北城门洞，不仅城墙高大雄伟，街道上还铺着规整的大块青石板，青石板磨得光亮，街道两旁是店铺，店铺后面是居民区，除此，再没有其它印象。
前些年，郧阳区发现了 “郧阳人”头盖骨化石，后来又挖出了恐龙蛋化石，轰动一时，但我并不觉得惊奇。记得小时候在郧阳新城，到处搞建设，挖土方，每到暑假我的两个哥哥挖土方和泥巴脱砖坯，挣点钱补贴家用，我出于好玩儿跟在后边帮着翻晾砖坯。干累了，就在黄土里翻找粘嘴核玩儿。粘嘴核这东西像石头又不是石头，比泥土硬，但比石头软，使劲儿捏就变成粉末，放在嘴里吸得很紧，不使劲往下拽它是不会自己脱落的。这东西在新开挖出的黄土中很多，据说是一种药材，一开始药铺里还收购，后来实在是太多药铺不收了。我和小伙伴经常比赛，看谁找到的粘嘴核粘在嘴上粘得紧，粘得牢，粘得时间久。有一次，我嘴上粘着一大块儿粘嘴核妈妈看到了臭骂了我一顿，以后再也不敢玩粘嘴核了。后来长大了才知道，所谓粘嘴核就是古代生物的化石，是人骨还是兽骨未可知，反正经历沧海桑田之后就成了化石，医书上说它学名叫龙骨，最粘涩，有收敛元气、镇定安神、固涩滑脱的功效。
小时候，父母工作繁忙无暇顾及我，我只能跟着年龄稍长的孩子们一起在家附近的土丘上玩耍。那时我们常玩的一种游戏如今想起来还有些后怕，就是到野地里逮飞蚂蚁。飞蚂蚁就是地上的土蚂蚁，这种蚂蚁最喜在松软的浮土里筑巢做窝，吃朽木，猎食蚊虫蝇蛆，长大后又肥又壮，还会长出薄如蝉翼的翅膀。我和小伙伴在土丘上寻找较大的蚂蚁洞口抓飞蚂蚁，然后用细线绳在飞蚂蚁身上栓一根小草或小羽毛，比赛看谁捉的飞蚂蚁承载的分量重，飞得远。当我们发现较大的蚂蚁洞口时就回家拿一把火钳或小铲使劲儿往下挖，经常挖出一些腐烂的木头。长大了才知道，这些朽木是古人的棺木，棺木中还躺着古人的骨殖，那时真是童稚无知，不知害怕。
我在郧阳生活了5年后随父母离开，对郧阳的记忆大多是和小伙伴们一起玩过的沙堆、泥巴、老城淹没后汉江宽阔的水面，以及江水中时常漂浮的木檩房梁和残缺的老式家具等等。
郧阳人说话是河南话宛西口音。我家从竹溪搬到郧阳的头两年，小朋友都笑我说话是竹溪腔儿，山里山气。而地处汉江中游河谷地带的郧阳老城水陆交通便利，与中原繁华地区交流密切，因此，能说一口纯正郧阳老城腔儿，也为郧阳人引以为豪，甚至少数郧阳老城人开口说话就高八度，就像有的北京人故意在外地人面前说北京俚语，充满了高高在上的傲气。
洪荒蒙昧时期，这里曾经出现过麇国、郧国、绞国等多个小方国，以狭小的方国为中心发展起来的地域文化和口音也多有差别。北边的南化塘、刘洞、谭山人的口音与河南淅川西峡人的口音几乎一样，茶店、柳陂人的口音与十堰城区人的口音更接近，青曲、杨溪铺、白桑关人的口音极为接近郧阳老城腔，鲍峡、五峰人的口音与郧西县、陕西省安康市白河县人的口音相似，而鲍峡镇东河村人说的却是地道的竹山方言。郧阳老城人说话更有特点，保留了许多古音和词句，比如：他们把风趣幽默、好玩儿、有意思说成“闹味儿”，把美或惬意、美好的感受说成“过觉儿”，细细揣摩的确高雅、很有品位，古风犹存，但在语音上却有许多字显得古老和原始，如郧阳老城话没有卷舌音，cch不分，engong不分。郧阳人无感，外地人却听得一头雾水。
1967年12月，丹江口水库下闸蓄水后，郧阳老城的居民大多移民外迁到武汉和荆州等地，只有很少一部分搬到郧阳新城或十堰城区居住。现在郧阳城里说郧阳老城话的人已经很少见了，即使有，他们说郧阳老城话也早已没有原先那种傲气了。当然，方言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在一定的历史时期和一定的地域内的确能够起到凝聚共识、增强认同感的作用，但唯有扬弃糟粕、与时俱进，才能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据说革命先驱杨献珍、当代文学大家梅洁等都说着一口地道的郧阳老城话。我虽在郧阳生活过5年，但始终没学会郧阳老城话，后来跟着郧西人说郧西话，跟着襄阳人说襄阳话，跟着丹江口人说均县话，跟着老师说普通话，虽然整体上都是河南腔，但是50多年来，郧阳话一直是我口语的基调，这一点一直没变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