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孙必成
如今上了年纪的人，大概都知道旧时的郧阳府城。虽然老城不是一个餐饮文化十分发达的地方，但“时东海的包子王团的烟，宋六娃的清汤真是鲜”，这口口相传的民谚却一直荡漾在人们心间。而且在年纪稍长的老人中，最迷恋的小吃就是“清汤”。
旧时的郧阳城关西街有家专营清汤（馄饨）的店，店面不大，前店后坊，生意兴隆。店主宋朝胜兄妹两人，但为什么称宋朝胜叫“宋六娃”？有点莫名其妙。大概是朝胜生意做得顺顺当当，为了图个好口彩，就被昵称“宋六娃”。当然，这只是我的揣度。
店里设备简陋，一块凹字形木板，中间两个烧柴灶眼，一个用来下馄饨，另一个用来调汤或烫碗。宋老先生凭自己的踏实与真诚，守得一方风味，让我们在不经意间把美味收入腹中。
对于郧阳人来说，吃清汤是一种饮食习惯，也是一种享受，两天不吃人们就会若有所失。吃清汤不只是为了果腹，首先是过瘾，让人得到心理满足。男女老少四时咸宜，人们“朝圣”般地去吃清汤，不仅为了吃，还真是为了品鉴。
清汤里包含了郧阳人的情感诉求，这种情感类似于故乡给予游子的温情，类似于母亲给予儿女的抚慰。在日复一日吃清汤的过程中，这种情感慢慢积累下来，形成熟悉而令人依恋的乡愁。
上世纪50年代，我不过五六岁，每当下午五六点，祖父总会拄着拐杖拉着我到西街宋氏店里去吃清汤。时间久了，爷孙俩就成了这家店的常客。
店主宋朝胜因有腿疾，行走不便，不能走街串巷叫卖。“不怕店面小，就靠名气大”，他前店后坊做起生意，店里名气越来越大。
在我的印象中，宋氏就没有闲着的时候。他不是在擀面皮就是在包馄饨，娴熟的手法像变魔术般又快又稳，光是在一边看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只见他先取一张面皮铺在左手上，右手拿一竹片，在盛有肉糜的钵沿边一刮，比黄豆大不了多少的肉糜就依附在竹片上，往馄饨上一抹，左手就势攒起一个馄饨，扔在灶边的案板上。
凑齐十多个，只见他用手聚拢往滚沸的锅里拨下去，再用勺搅几下，馄饨便在沸腾的锅里此起彼伏翻腾起来。由于那馄饨肉馅极少，皮薄如纸，旺火分把钟便能煮熟，一朵朵如云似雾渐次浮了上来，在沸汤中舒展着婀娜的身姿。这时，宋先生将之捞起控水后盛入调好汤料的瓷碗里，最后用一头封闭装满胡椒的竹筒在碗边轻轻抖动几下，一碗汤色清亮、热气腾腾、醇香扑鼻的清汤就放在了你面前。
春夏秋冬，那沁人心脾的醇香总能逗得你舌下的口水如涌泉般泛滥。这时，大快朵颐，方能解馋。在碗中舀起一个馄饨细看，那皮子薄如蝉翼，就像吹弹可破的婴儿肌肤，隐约透出内里的肉色，鲜虾浅红晶莹剔透，不断地刺激着食客的视觉和味觉，口水便不自觉地涌到嘴边，吃起来真的过瘾，馅鲜皮薄，汤浓汁美，满口鲜香。
吃过宋氏清汤的人都知道其汤汁极具特色，可别小看那一碗清汤，虽未挂招牌“鸡汤骨汤”，可那时馄饨既无味精，也无色素，的确是货真价实的鲜汤。
宋氏清汤始终蕴含了郧阳人对吃食的审美要求，味美价廉，既饱口福，又不铺张，内涵丰富。除了不可少的咸盐、胡椒，汤里还有什么大概是宋氏家传秘笈，只有他们知道。一碗馄饨惹人馋涎欲滴，即使三九天也吃得细汗涔涔，欲罢不能。而起点睛作用的是那一小块炼乳般的猪油缓缓在汤中化开，绿白相间的葱花也随着油花升腾起鲜香……一旦开吃，恨不能连舌头也一起吞到肚里去。
吃宋氏清汤所图绝非那点若有若无的肉馅，皮子才是主角，那馄饨皮是用蛋清与少许食用盐、碱和面，而面粉居然是绿豆面。面皮呈半透明状态，其薄而柔韧，从来不会断裂，但吃起来爽滑，似有弹牙的快感。
宋氏清汤每天下午五点开始营业到晚上八九点封炉打烊，“灶里不熄火，路上不断人”。即使食客盈门，宋朝胜也不慌不忙。最多在门前街边放几张小桌，让客人稍安勿躁。转眼间，一碗清汤便端在了你的面前。忙起来有儿子在跟前帮忙打下手，他们父子俩总能忙而不乱，干净利落地一边擀面，一边调汤和装碗，汤与肉馅如云絮般嫩滑地在嘴里飘过，那丝丝鲜香能一路熨帖到喉管。至今想起来，能叫人窒息半分钟。上世纪90年代，从外地返乡的郧阳乡亲只要一提到郧阳清汤，人人赞不绝口。
今年抗疫期间赋闲在家，难免让人想起那鲜香爽嫩的清汤。而今，郧阳饭店林立，美味比比皆是，但顽强的味觉记忆还是让人始终忘不了宋氏清汤。而随着时代变迁，不可避免地带走了曾经的市井美食，其中就包括宋氏清汤。
如今，想要再吃上一碗足工足料、洋溢着灶火气息、醇香四溢、美味可口的清汤已经很难了。我始终忘不了它在春夏秋冬氤氲的那些人间烟火气息，也忘不了记忆里那些未被湮没的温暖。
（作者地址：车城路35号康圆小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