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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川岁日今霜降

时间:2020-12-15 08:55    来源:十堰日报  字体:  打印  播报

■贝叶

山僧不知数甲子,一叶落知天下秋。

从前,没有日历更没有钟表。行走天地间,四季的交替、时日的更迭,都在平畴田畈、山河日月还有那斗转星移里了。

山城的秋意渐浓,西风起寒气四溢。窗外的山脊似乎亦起了萧瑟,原来已是霜降天。

霜降,是中国农历二十四节气的第十八个节气,也是秋季的最后一个节气。仲秋露白,寒露为凝,气肃而结,零露为霜。从天而降的如尘白霜,让清冷的暮秋平添了一份灵动,更起了诗意。

《红楼梦》是我看过的最具诗意的中国古典小说。就连薛宝钗服用的冷香丸都带着诗意。

书中写道,冷香丸是将白牡丹花、白荷花、白芙蓉花、白梅花花蕊各十二两,并用同年“雨水”节令的雨、“白露”节令的露、“霜降”节令的霜、“小雪”节令的雪各十二钱,加蜂蜜、白糖等调和,制作成龙眼大丸药,放入器皿中、埋于花树根下。四时节令中的雨、露、霜、雪竟入了药。

如果说繁俗的日子是一条丝线,那节令就是丝线上穿缀的珍珠。节令是超越凡俗的脱尘之日,诗意亦如皎月入窗棂悄然而来。难怪曹麜至交宗室子弟爱新觉罗·郭敏赞他“诗笔有奇气,直追昌谷破篱樊”。

二十四节气通过时候、气候、物候,这“三候”的不同变化,表达着人与自然宇宙之间独特的关系。一年四时始于立春终于大寒,以十五天为一个节气,每月两节,共二十四节气。

二十四节气从古老的中国先祖中诞生,它在四季轮回里不眠不休地流淌了几千年,一期一会,周而复始。

二十四节中“八节”对应四时反映着时候特征。“八节”为“四立”“两分”和“两至”。立春、立夏、立秋、立冬“四立”为春夏秋冬四时之始日;“两分”者阴阳之和,春分、秋分这一日昼夜等长;“两至”者寒暑之极,夏至、冬至这一日白昼、黑夜为一年中最长。

反映气候特征的节气从气温冷热程度、气温下降过程和降水三个方面12个节气来体现。小暑、大暑、处暑、小寒、大寒反映了一年中气温寒热程度。秋季中白露、寒露、霜降三个节气反映水汽凝结现象,体现了气温逐渐下降的过程。雨水、谷雨、小雪、大雪四个节气反映了降水现象,表明降雨降雪的时间和强度。

反映物候现象特征的节令有惊蛰、清明、小满、芒种。这四个节令体现了那些受气候、水文、土壤等环境影响而出现的以年为周期的自然现象。

二十四节气在中国源远流长,它是中国农耕文明的宝贵遗产,一直在中华文明的历史长河里徜徉至今。

在中国传统社会,二十四节气家喻户晓。我的家婆那一辈老人们大都不通文墨大字不识,可这并不妨碍他们心中有一本活老历,大多都能在需要的时候顺口说出二十四节气来。小时候,我对乡里人这个神仙气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自古以来,中国民间以它来指导四时农事、安排衣食住行。二十四节气不仅表达了中国人民对农时、季节、风俗的认知,还创造着中华民族的历史文化,甚至成为整个民族精神纽带的一部分。

犹记儿时冬日的寒夜,偎在家婆的怀里:“家婆家婆,还有多久过年哦?”家婆就笑我光想着过大年的好日子。

她哪知道我最想过年去乡里做客吃席,最喜欢被乡邻伙伴们带着去看叔叔爷爷磨豆腐、打年糕,也欠吃凤香家婆、朴升家公过年堂桌上摆的果盒里的精豆。家婆嘴里默念着算起来,从今天是农历几月初几数到农历大年三十,总能给出准确的天数。看着日子临近,我就安然入睡了。梦里还是喜欢回到那一方水土去。

家婆所在的村子叫胡家垅。村子被群山环抱,绿树村边绕。家婆屋前有一口清清的水塘,村里人都靠这口塘吃水。池塘对岸是村里人的菜园子,还有一眼望不到头的平畴田畈。

春日的清晨,池塘边非常热闹。有洗菜捣衣浣麻挑水的妇人,有挂吊在塘边歪脖子树上晃荡杂耍、岸边追逐嬉戏的调皮孩子……这时候,一些家禽也出来觅食。

幼时的我常常坐在堂屋前门槛上看外面的热闹。夕阳下,干了一天农活的乡亲三三两两从池塘对岸收工回来,老远扯着嗓子拉话。池塘边有耙犁了一天的黄牛在喝水,“嗯哞、嗯哞……”欢叫声不绝于耳。更有水牛在池塘里抵角喷水扑腾个不停。这与白日里乡村一派寂然安静完全两样。

下雨的时候,家公总是戴一顶斗笠、穿一身蓑衣在田间地头忙碌。晌午回家,一身的雨水滴滴嗒嗒。偶尔,家公的小腿肚上吸盘着一条水蛭,血混着雨水不停地向下流淌,吓得我哇哇大叫。家公一边笑慰我“不怕不怕,好痒的”,一边顺手拿一根稻草刮掉水蛭丢进灶火。

“布谷布谷、割麦插禾”,对岸远处山林里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家婆说谷雨到了,布谷鸟摧人插秧种地了。家公望着池塘水面上绵密的雨滴打起的水泡,喜滋滋地说:“谷雨下雨,缸中有米。”

哦,那正是乡里人最珍惜的谷雨时节。难怪“乡村四月闲人少,才了蚕桑又插田”,又有杜甫诗句 “田家望望惜雨干,布谷处处催春种”。原来乡亲们的日子都在这春播、夏种、秋收、冬藏的生活里,中国百姓人家亦皆在这日月山川、暮光银河里。

中华农耕文明是中国文化的源头,二十四节气是中华民族上古先民顺应农时而开创的历法。它自带诗意,因此走进了中华绚烂璀璨、博大精深的古诗词里。

时令是中国诗文里不可或缺的元素,可以说没有季节、气候的滋养,中国古诗词也就失了神韵。炎黄文化的魅力亦在于此。

以海洋文化或牧猎文化为源头的欧洲文明似乎对时令过于淡漠,甚至几近于遗忘。无论古希腊荷马史诗或中世纪但丁神曲,还是文艺复兴时期的莎士比亚,抑或近代浪漫主义诗人拜伦、雪莱,在他们的诗文中无从寻觅季节气候的踪影。

中华文明的农业文化固有属性,已深植于中华民族的基因。这个属性就是对“根”的眷恋。它是中国文化的精髓,也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源泉所在。

《诗经·国风·七月》是一首规模宏大的叙事诗。它犹如一首久远古朴的农历诗,以时为序逐月铺排,悠悠述说着上古先民的日常。

这是中国最早咏唱先民农事生活的古诗,因其诗意浓郁有美必臻,也更因其叙事恢宏,犹如一卷风俗书,引导着后人们的生活,故而至今传唱不衰。

王安石说:“仰观星日霜露之变,俯察虫鸟草木之化,以知天时,以授民事,女服事乎内,男服事乎外,上以诚爱下,下以忠利上,父父子子,夫夫妇妇,养老而慈幼,食力而助弱,其祭祀也时,其燕飨也节,此《七月》之义也。”

诗歌借先民部落成员的口吻,因景起兴平铺直叙,凡春耕、秋收、冬藏、采桑、染绩、裁衣、狩猎、酿酒、劳役、宴飨、祭祀,无所不写,无不具备。似白描,展示在读者眼前的仿佛一幅先民从事农业生产活动以及上古风土人情的大型风俗画卷。

尤喜“五月斯螽动股,六月莎鸡振羽,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先民对季节变化的细致观察跃然纸上。以昆虫动态反映出季节变化,特别是由蟋蟀依人写到寒之将至。无一“寒”字,却又寒气袭人。笔墨细腻,意境空灵,诗意盎然。

古人言:“诗言志。”诗词是表达心灵的文学艺术。中国是诗词的国度,任凭时光流逝、岁月更迭,中国的古诗词依然在时间长河里经久流淌,滋润着华夏子孙的心田。

少时喜读唐代张继的《枫桥夜泊》。“月落乌啼霜满天”,意境的空灵之美,引发人无边的想象,而“霜满天”更是充满缥缈的意境。天降飞霜似雾似雪,漫空四溢的是刺骨的寒气,羁旅的诗人乡愁萦怀。沒有雪的肆意、霜的含蓄和隐忍,却让这寒意更为蚀骨。待到二十四节气的“霜降”现于眼前,我就最喜这个节气的诗意。

与 “月落乌啼霜满天”有异曲同工之境的,是宋朝秦观《踏莎行·郴州旅舍》中的“雾失楼台,月迷津渡”诗句。楼台消失于沉沉的浓雾中,渡口被朦胧的月色所隐没,表达出诗人凄楚迷茫、羁旅途中的孤独与怅惘。

张继和秦观的心境如此相似,而互为映衬的季节却不相同。一个是暮秋,寒意愈添清冷,乡愁满怀。一个是早春,“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原来诗人眼里的春寒料峭日暮归途,并非张若虚眼里的“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也非“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更非韩愈眼中的早春那“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即令那拉枯折朽的寒露严霜,也有诗云:

天地有润泽,其降也瀼瀼。

暖则为湛露,寒则为繁霜。

为露万物悦,为露万物伤。

二物本一气,恩威何照彰。

四时还是那个四时,我心观风月,云水亦我心。诗词的意境在此,其魅力亦在于此。

又逢一年霜降时,虽繁霜降兮草木零,却也山色不改碧,蓼花无数红。霜降大地是散去,是凝结;但也是告别,亦是相逢。万物在此作最绚烂的辞拜,然后毅然走向一冬的潜藏。而在冬藏中,万物又将蕴势萌发。山川日月就这样互为孕育,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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