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洵洵
十堰是一座山水之城，也是一座文明之城，更是一座宜居之城。居住在这座城市，工作、生活都非常方便。我平常出行不用开车，出门便是公交站台。要是遇到好天气，我更乐意步行，边走边欣赏沿途的风景，看看来来往往的车辆、商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以及形形色色的路人。是的，还有什么风景比千姿百态的众生相更好看的呢？我就这样漫不经心地走着看着，像贾平凹在散文《看人》里说的那样，把一切的有意都无意着，真可潇洒一回。
某年端午节我下班回家，见公交车上人很多，便找了靠后门的位置站着。车刚驶出一站，身边的乘客就起身下车，招呼我去坐，我说了声谢谢便安稳坐下。我透过车窗看到街上提着大包小包回家过节的人们，想着在家等我吃饭的老婆孩子，心里觉得很幸福。我正专注地看着想着，这时一个中年男子提着几袋东西跌跌撞撞朝后门走来。等他走近我仔细一看，心头猛地一震，这不是市里的领导吗？以前只在报纸电视上见过，他怎么还坐公交车，他不应该有专车吗？正在恍惚间，他已经来到我的面前，我赶忙站起来让座。他微笑着说不用了，马上就下车。听他说话的语调，我更加确定他就是市里的那位领导。见他站着不动，我只好坐了回去，但是感觉座位像生了尖刺一般，我坐立难安。果然，刚过两站他就下车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陷入了沉思。为什么我要毫不犹豫地给他让座呢？因为他年纪大吗？不，他还在中年，身体很健壮，完全可以站着。因为他提着东西吗？好像不是，车上提着东西的人很多，而我却偏偏给他让了座。因为他是领导吗？好像也不是，他并不认识我，我也没什么事求他办，我何必去讨好他？到底是什么让我感到惴惴不安呢？我持久地反问自己，直到今天才恍然大悟，原来是一直潜藏着的名利之心，虽然我无所求于那位领导，但是见到比自己有钱有地位的人，还是禁不住低眉顺目。
某年夏日的一天，天气非常炎热。中午，我参加完朋友的婚宴从酒店出来，见马路边一动不动地趴着个人，头发花白，衬衫已经汗透，看背影应该是个五六十岁的男子。此时路上行人稀少，偶尔有路过的也匆匆走开。我本打算上前扶一把，可走到他跟前又停住了，到底要不要扶呢？正在我犹豫之时，一个快递小哥把车停下，走过来看了看，建议打120急救电话。于是我拨通了电话，把具体情况讲了一遍，急救中心工作人员说很快就到。等我挂了电话，快递小哥把他的手机递给我说：“先把他挪到阴凉的地方，你帮我录像留个证据。”我一边录像，一边看着快递小哥吃力地拖动那个中年男子，内心突然生出一丝羞愧，去拖那位男子的人为什么不是我呢？我到底在犹豫什么？其实我知道，那是利害之心在作祟。这些年，我在网络上看多了“碰瓷”的新闻，见到类似情况唯恐避之不及，更别说学雷锋做好事了。
某年秋天，我独自前往四方山赏菊。那天，广场上游人如织，我漫不经心地走着看着，阳光洒在身上，从心底生出一丝暖意。可是不一会儿，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人们纷纷向公交站台、停车场跑去。我慢悠悠地撑开伞，脑海里浮现出施蛰存《梅雨之夕》里的话：“何必这样的奔逃呢，前路也是在下着雨。”就在我这样想着的时候，一位年轻的妈妈抱着孩子经过我身边，她脱下外套把孩子裹着，剩一袭长裙在雨中疾走，宛如随风起舞的菊花。我把伞伸过去帮她挡雨，她笑着对我说谢谢，我没有说话，任凭身体在雨中淋着，一直送她到公交站台。回家的路上我不断反问自己，为什么要给她撑伞呢？因为她年轻漂亮吗？还是因为怕她怀里的孩子着凉？可能还是出于怜爱之心吧，人总是偏爱美好的东西，就像我不忍看见漂亮的姑娘狼狈的样子，不忍看见幼小的孩子经受风雨。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都会扪心自问，我是一个善良的个人吗？是毛泽东同志提倡的一个高尚的、纯粹的、有道德的、脱离了低级趣味的、有益于人民的人吗？虽然我从不做坏事，偶尔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善事”，但是扪心自问，那些“善事”里都包含着私欲杂念。正是因为有了私欲杂念，才会在最需要自己挺身而出的时候犹豫彷徨。也正是这些私欲杂念驱使我做了一些看似高尚的、善良的事。假如换作某个特定场合，它也会驱使我去做一些卑鄙的、罪恶的事。《金刚经》里说：“菩萨于法，应无所住，行于布施，所谓不住色布施，不住声香味触法布施。”当一个人执着于私欲杂念而“有所住”时，所做的“善事”必将是自私的、狭隘的，甚至是可笑的。
那么，什么才是纯粹善呢？《道德经》里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那就是像水一样，没有偏狭的自我，没有私欲杂念的算计，遇事不问能不能做，只问该不该做，尽全力去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一个人独处时经常想一想，自己所做所为是利己还是利人？是济世还是媚世？每次站在山顶远眺烟波浩渺的丹江口水库，我都不禁感叹，古老的汉水丹水不远千里奔腾而来，险狭处波涛汹涌，平缓处润物无声，不知经历过多少坎坷，才形成此处烟波浩渺的景观。做善事不正是如此吗？只要像水一样义无反顾，日积月累，终将蔚为大观，就像《了凡四训》里说的：“凡日用间，发一言，行一事，全不为自己起念，全是为物立则，此大人天下为公之度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