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磊
我的朋友刘诗人是郧阳区人。郧阳区，系销魂美食郧阳三合汤的发祥地，也是酸爽绝顶的郧阳酸浆面的龙兴之地。
刘诗人好酒，好写诗，也好吃酸菜，尤爱宿醉解酲时来一碗酸溜溜的老郧阳酸浆面。晚自习后，伙同他在食堂吃饭喝酒时，他常夹着一筷子酸菜牛肉或酸菜鸡杂，眯缝着朦胧醉眼，教导我作诗技艺：诗歌！牛逼的诗歌！它的语言，必须像一枚呼啸的子弹，射穿读者的心。接着刘诗人缓缓举起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在半空比划成一把五四手枪，“砰砰”，他扣动扳机，诗歌的子弹呼啸着射穿了诗人的头颅。
2011年，刘诗人除教书外，为家计，他动员无事可做的老婆承包了学校学生食堂。为招徕生意，针对郧阳人偏好酸爽的味蕾感觉结构，刘诗人曾做过一段时间酸浆面。做酸浆面前，他用大红纸写下一张营销海报：“本食堂今日隆重推出正宗原味手工销魂酸浆面，快来品尝哦。”蛮喜庆的！
我看到海报，晚间慕名而去。在食堂门口撞见刘诗人挟一大块陈年腊肉，像乡镇企业跑供销的挟着乡镇企业公文包那样风风火火闯食堂。惊见大块腊肉上还有许多未褪尽的亮亮闪闪的猪毛，我指给刘诗人看，他哈哈大笑：“没得事，待会儿把腊肉上的毛用火钳子给你烙一烙，然后给你娃子炒一盘酸菜腊肉，好吃得很！”我道：“嘛悠客气，我来碗你们新推出的销魂酸浆面就行。”“好哩！”刘诗人爽快地折进厨房，不消片刻，真给我端出一碗酸浆面来。我咽了咽唾沫，定睛一瞧——妈耶！这——这哪门子酸浆面啊，瞧着不销魂不正宗啊，应该叫酸菜面吧？我嘀咕着挑起面细细吃下两筷。面，不是正儿八经的加魔芋豌豆的手擀面，不劲爽，入口缺乏后坐力；酸浆不是正儿八经老酸浆，说白了，就是酸菜兑上白开水。垫菜没有，腌芹菜秆儿没有，酸爽脆劲的三维立体味觉层次没有建构成；白芝麻碎儿更没有，醇香的终极绝杀可谓荡然无存。我有些失望地把碗推到一边，不再下箸。
刘诗人见状，有些悻悻然，他安排老婆端出一小盆酸菜炒腊肉，拽来两瓶啤酒，说请我吃酸菜腊肉、喝啤酒，还说下次真做出地道酸浆面了，一定第一个邀我尝新，接着给我吧啦吧啦一大通解释加阐释——
酸浆面关键是要有好酸浆，今早我跑遍了镇上菜市场，没买到好酸菜，没法子沃出好酸浆来，只好先煮一锅酸菜汤对付了，所以你这碗不太地道。
我们老郧阳的酸浆面，一般是萝卜缨儿酸菜沃出来的酸浆，那酸浆，珍珠白，像老郧阳东岭街上的女娃儿一样水灵。面要手擀，嚼起来牛牛的、劲劲的；酸汤白嫩中透着那么一点淡褐，如范宽枯淡的水墨溪山行旅图，咂一口，丰饶的酸海中会爆出一丝袅袅娉婷的芹菜芝麻之香；面下卧着脆生生的绿豆芽儿，像一掐就能出水的我们郧阳老街东岭上的水灵女娃儿，入口清甜，上下牙那么碾压磨合一番，齿颊间瞬息升华出“空山新雨后”的清新......
我支颐静听良久，妈耶！酒不醉人面醉人啊！我对刘诗人说，你这番对老郧阳酸浆面的形容，简直好比杜牧之的绝句诗一般俊爽劲节，借您老的比喻，你对酸浆面的形容——我放下竹筷，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切换为手枪形状，枪口对准我正咀嚼老腊肉的腮帮子，“砰砰”，我扣动了扳机——像一颗呼啸的子弹，老郧阳酸浆面呼啸着穿越了我的头颅，我将永远记得。我说。
（作者单位：张湾区纪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