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斌
二哥在朋友圈发了一张照片,父母在老家的小院里又开始晾晒雪里蕻,准备腌盐菜了。关于盐菜的情感与记忆,总是悠长而温暖的。我所说的盐菜,是鄂东北乡间的叫法,基本等同于本地人对酸菜的昵称。
平常的早餐,只要时间允许,我通常会煮碗面条。无论汤怎么清、水多么寡、面如何素,只要有一大勺子盐菜,看着它铺在面上,摇着曳生着辉,我便能瞬间感受到破土而出并裹挟着朝气蓬勃的安逸。有时在外面吃面条,恰好有碟盐菜,感觉就像逛街的时候,口袋里有100块钱支撑,底气十足。于我来言,吃面就是为了这口盐菜;或者,为了吃盐菜才煮了这碗面?当然,佐粥也是极佳的。
盐菜,其实不是什么健康的食物。但我对它的喜爱,却是经久而不衰,历久又弥新。在我们老家,秋末初冬时节,家家户户都会腌制。雪里蕻,主要是用来做盐菜吧。长高至五六十厘米,从地里采来。或是小时候的参照,与现今看起来略有不同,仿佛茎秆有小指头般粗细。应该也是我小时候的小指头罢。搭起梯子,菜从中间分开,逐株悬挂于房前屋后的麻绳上。
待三五天后,晾干部分水分,然后就是清洗了。晾干这个步骤非常重要,是保证其爽脆的重要前提。洗菜是件很辛苦的事。当时场景,依然历历在目。通常都是母亲带着大一点的孩子,把菜取下装进箩筐,挑到村后,倾倒在池塘边的空地上。终究是入冬了,寒风即使不猛烈,但是在水里漂洗浸泡得久了,双手很快冻得通红,瑟瑟发抖。时间久一点,腿酸腰又麻。待把水沥干,然后一棵棵把它对折,拿草绳把它扎紧,放入大泡菜坛子当中。坛中,会提前倒进以适当比例调制好的盐水。用碗口大的石头压紧。大约不到一个月后,便可取出食用了。腌制得好的,可以吃到次年三伏天。
做法简单:切碎之后,大抵是两种方式。加点油,炒好了即可,一日三餐,便算一个菜了。另一种,做扣肉的陪衬物。在我们那儿,有红白喜事,倒数第二上场的菜,就是盐菜扣肉了。这是宴请时最重要的菜。这菜,说来也简单。长宽约15厘米的五花肉,热油中炸至金黄,捞起放凉后置于加盐和调料的沸水中,煮至以筷子能扎透为止,再放凉后,切成长条,皮朝下整齐摆放于碗中,在上面压实一大把洗净切碎的盐菜。上笼,大火蒸一个小时以上。上桌时,反扣于盘中,蒸出的油汁,自然浸透至盐菜中,油汪汪的,金黄悦目。无论喝酒,还是下饭,都是乡亲们的最爱。一直到现在,家乡请人吃饭、接客时的一句话就是:接你们全家去咱家吃盐菜拌饭。一碗盐菜,却有两种不搭界的极致呈现。
我们通常吃的,自然是前一种。又想起上学带菜的情景。年少读书时,肚子没有饿过,但食物的品种确实单调。红薯、南瓜、土豆、白菜,尤其是前面两种,我至今都没感觉到多好吃。当时的味道,依然在胃里盘旋。唯独盐菜除外。初中寄宿,带一次菜吃一周,当然得是能放易存的。几个罐头瓶子咸菜,盐菜、酱豆、咸萝卜丝、豆腐乳等,轮番上场。盐菜是每次必带的。我觉得我带的菜都够差的了,还有不少同学更简单,经常只有盐菜。有的同学菜吃完了,或是发霉变质了,其他同学会拿出自己的菜分着吃。庆幸的是,自从有了微信,我那些同吃一瓶盐菜的同学,又都联系上了。如今,感觉现在所谓的幸福生活,相当一部分都是那时候的盐菜所滋养出来的。
以前,生活简单,吃的基本上都是自家种的。谁能把同样的东西,吃出不同的花样、吃出新意,体现出了家庭主妇的作为和能力。我的母亲,腌别的菜技术一般,唯独这盐菜,却始终令我佩服赞叹。
今天看到父母腌盐菜,又让我想起了从前。而正是这些简单又熟悉的食物,时常会激活我们的思乡之情。作家阿城说:“所谓思乡,我观察基本是由于吃了异乡的食物后,不好消化,于是开始闹情绪。”
盐菜,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是最朴素而有力的菜,它下饭,易种好烹饪,体现了农村、农民的内敛与谦卑,真诚与朴实,勤劳与知足。同时,它又像极了现实中平凡的情谊,不择年龄与容颜,不论环境和时间,不管岁月变换或更迭,一朝相遇,味道永存。
(作者单位:十堰市民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