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昝冬梅
农家的清晨从鸡鸣声里拉开帷幕，一家雄鸡唱出起床的号角，此起彼伏的鸡鸣开始了有序叠加，清寂的山村空气里开始流淌着生机。
灶下的柴火舔燎着锅底，母亲周而复始地打开一天的生活程序：大锅里熬着米粥，小锅里摊着几张薄饼，最大的薄饼给离家几十里的深山砍柴的父亲，小一点儿的薄饼是上小学的哥哥的专利，再小一点的两张是给打猪草、拾枯叶的我和姐的。
挎着猪草篮子，我不停地打着呵欠，天上的月亮散着模糊的光晕，趁着太阳没有上场，刷最后的存在。北极星坚守着固有的位置，不偏不倚。寒蛩息了声息，乘凉风送爽，偷闲片刻。
昨天已约好的伙伴早早候在村头，挎着竹篮，带着小镰刀，脚下是发白的千层底布鞋或是缺角卷边的解放鞋。看着人聚齐了，一起雀跃着走向原野。
走着走着人群就分散了，三人一伙两人一组各自寻觅熟悉的猪草。田埂边长着青青的猪草，稻穗弯着腰，田间的农人在絮说农事：稻穗已至灌浆期，再过几天可以挖田沟控水，有望在中秋节吃到新米。他们边说边把混迹于稻穗中间的稗子抽出，手里干着活，眼里是沉甸甸的丰收，内心的满足与丰盈透过笑意传递。相较于未来可期，疲累是暂时的。白鹤收拢翅膀，蛰伏在稻禾空隙，一边躲避人类一边寻食腐根和田螺。
打猪草的我们也是愉悦的，看着猪草把空空的竹篮慢慢填满，想着回家后母亲脸上温和的笑意，以及猪圈里的猪头都不抬的吃相，便觉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
猪草的生长速度抵不过全村家猪的嚼食，等到田埂边的猪草被村里的孩子挖采殆尽后，我们开始往较远的坡地进发。平缓的山坡旱地上密集的苞谷林里长满了水嫩的刺儿菜，用手揪住连根拔起，刺儿菜白色的浆汁便浸染了手指，过几天指头便变得有些黄黑。
在密密的苞谷林里来回往返几趟，便是满头大汗，汗液的蒸发加速了体内水分的流失，身体通过口干舌燥来传递焦渴的信息。
山野沟渠较多，我们找一个稍微开阔的水洼，先往水洼里吐一口口水，村里老人教过野外找水的常识：如果口水在水洼里散开，证明是活水，可以喝；如果口水在水洼里形状不变，说明是死水或是臭水，尽量不要入口。
有时也会遇险，泉水清冽，蛇在盛夏会潜在水流静缓的水洼里消暑，有时会在俯身捧水喝的时候看见它们自在抖动的软体，于是撒腿便跑。
村里老人说过，遇见蛇，要曲线跑，不能直线跑。于是，我们四散分开跑。
喧嚣了一天的乡村安祥地沐浴着月光，家家大人小孩都在饭后搬着杌子围坐在街中心，青石板铺就的街心围坐着半个村的大人孩子，月色如水般泻下，团团围坐的乡邻呼吸相闻。那三位须发皆白的老者便开始拍古今儿，在没有电视、没有娱乐的乡间，他们用口口相传的故事给我们粗陋的认知里注入了一股清风，在我们混沌的脑海里打开了一扇崭新的世界，让我们在单纯的劳作里收获了一种精神盛宴。
我在听了牛郎织女的故事后，在七夕夜屋后的葡萄架下痴等到半夜，想听听他们相聚时说的情话；多少次仰望着大如银盘的月亮，努力想看清月宫里桂花树的模样。在繁星闪烁的夜空，一点点搜索用竹筐挑着一双儿女的牵牛星。
有时村里的几位奶奶会讲贞洁烈女、巾帼英雄的故事。夏夜的凉风随着苍老低沉的讲述所呈现的故事人物与情节一点点拂去酷热，也一点点消弥掉打猪草爬坡攀岩带来的疲累，忽略掉肢体的酸痛带来的焦躁。
如果砍柴、打猪草让人学会生活的技能，那么这些口口相传的故事，却让初始的人生不再是一片苍白；让单一的成长有了灵动的活泼。而内心隐隐涌现的丰盈，开始蚕食着以前的木讷与无趣。
月挂中天，月光破窗而入，一室清辉。好梦正酣：田野里长满叶肥味甘的猪草，小伙伴们的竹篮装得满满当当。休憩的空档，大家排排坐着，纯朴的脸上眼神清澈，相约着赴一场生活的盛宴。
作者地址：六堰中央华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