阚韶辉
疫情期间,父亲还在一生的爱好中坚守——他的抗疫行动,是画画。他天天晚上都画,白天洒扫院落、收拾好房间之后,也在画。看着父亲伏案作画的样子,蓦然有些感佩,赶紧拿出手机,选几个角度,给父亲拍了几张特写。
特写里,父亲穿着厚棉衣,俯身案前,拿着画笔,神情专注而放松。如此状态的创作,已成为父亲与时间相处的方式,成为父亲生活的寄托,全无功利,也无丝毫展示的想头。父亲不看电视,不用智能手机,他的世界狭小而专一。我想,这样的创作状态,也许真能成就好的作品、新的艺境。当然,我担心他因信息封闭,而贸然出行或应对不力,便每天都跟他交流疫情进展状况。
疫情给生活按了暂停键,也以一种极致的漫长“隔离”,迫使并提醒我们,尽早学会与时间温柔相处,安静承受那些无法避免的人生的孤独。
父亲把我从附近村路边折回的两支迎春花的枝条,插栽到后院花坛上,过两天看,竟然活了。他还画了一幅扇面画,就是用写生的办法,画的这两支迎春花……没想到,两支折断的迎春花的枝条,不仅活着,且活得更有生机,并活到了父亲笔下的艺术世界里,展露出别样的情趣和意境。
在父亲的画案上,有七幅花卉为主题的小型扇面画作,皆半弧形构图,花卉为主题。画面虽小,笔墨意趣并不纤弱、婉约。往往寥寥数笔而形神毕现,笔力劲健,线条伸展有力,花瓣设色饱满。写实与写意兼容,而色调以红黄等暖色为主,尤以红色居多,颇具喜庆气息。
父亲早年主攻山水,画作幅面宽大,风格大气、浑厚、苍郁。那么,以我的了解和认知,眼前这些花卉主题的小画作,显现出父亲趋向恬淡的心境,创作这些画有打发时间、修身养性的意趣,还有以画作的主题之通俗、色调之喜暖,以接地气、近世俗,并有排遣老年生活单调孤寂的心理需要。
父亲要送我一幅画,让我在这七幅画作里选。我一边拍这些画,一边仔细再看一遍。画中的花卉,依次有水仙、荷花、山茶、牡丹、梅花、迎春花等等,竟然还有仙人掌花。其实,在这个时间,我喜欢眼前所有画中的花。
不仅是因为这些花,色调喜庆、生机盎然,更因为这画中的每一种花,都在努力向这个寂静、忧伤的春天,宣示一种不屈不挠的生命力。我感悟,太平时日,艺术创作或为闲情逸致的雅趣之寄托,而在大灾难、大痛苦面前,艺术作品的精神价值增强了,它是通向心灵的温暖、力量和抚慰。
我放弃了水仙、荷花、牡丹、山茶这些常态情境下的常见花卉,也没有选择耐旱而卓然的仙人掌花,以及凌寒而毕竟风雅的梅花。我选择了迎春花。
也许是写生,也许是喜爱,迎春花这种“草根”花卉,在父亲的笔下特别茁壮、挺拔、繁茂。当春天还在无助地隐忍,当万物还在悄然萌发,紧贴地面的迎春花,就知道了春的消息,在各种各样荒芜、贫瘠的沟沟坎坎上,无遮无挡、毫不隐晦地开放了。不是一朵数朵,而是一串串、一丛丛。
迎春花一直质朴而低调地与大地、乡村相依为命,不离不弃,隐身在各类普通植物的中间,不夺目、不高蹈。迎春花,报春、迎春,不争春。
我把这幅迎春花的扇面画,置于我的书房。它抚慰我“隔离”中的寂寞,以勃勃生气和不屈的生命力,鼓励我在这个忧伤的春天对春天的漫长守望。
(作者系竹溪人,现居温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