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远飞
父亲抽烟的历史很久远,从我记事时,父亲就在抽烟,基本上是烟不离口的感觉。父亲开始抽的是卷烟,是那种现在看来很便宜的卷烟,当然,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也是属于很便宜的那种,七分钱的“香草”就是父亲经常抽的品种,偶尔家里买的一毛五的“三游洞”、两毛钱的“长坂坡”,这些都是家里来了客人时才抽的。
父亲是个货郎,经常带些针头线脑之类的小商品,到山里去换一些农特产品出来卖。据父亲说,在大山里有时候错过了时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难免要走一段荒无人烟的夜路,自己点支烟抽着,有闪烁的火光,既可以给自己壮胆,还可以让夜间一些外出的动物自觉躲开。
父亲在较长的一段时间抽的都是纸卷的烟,不是面子问题,而是方便,掏出来,点火就抽。对于父亲嗜烟如命的习惯,母亲没有少埋怨。在我小学六年级的暑假,一天早上,我被父母的说话声音吵醒了。“庭(我四哥)马上就上初三了,下半年一百多元的学费还没有,幺娃(我)马上也上六年级了,他四十多元学费也没凑够,你就知道天天抽抽抽……”母亲埋怨的声音里有些压抑不住的火气。
“要不,我再赶着进一趟山,顺便也把前几次外面欠的钱收回来……”父亲的声音压得很低。
“要去,也要早点准备,肯定还是不够……”母亲的声音传来。
外面没有声音,估计父亲没有做声,肯定还在抽烟。
“你能不能不抽了?一年光你抽烟都花多少钱?三四百元呢!能不能攒下给娃上学?”
外面父亲还是没有做声,“叭嗒”一声,估计是父亲使劲又抽了口烟,就听见父亲的脚步声,好像是出门的声音。
开学前夕,父亲进了一趟山回来,要收的钱也没有收到,但好歹我的学费一次性缴清了,可四哥的学费还差几十元,开学了要去学校跟老师讲清缓交,否则,每次放学都会被留校不让回家。
“叭嗒”、“叭嗒”……父亲又在抽烟,我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父亲改抽旱烟了,一个黄铜烟袋锅里装满了烟叶,长长的烟杆下吊着个装烟叶的烟袋。
后来,父亲在菜园角落种了一小块烟,把烟叶晒干,小心地切成细细的烟丝,装在自己的烟袋中,彻底解决了烟叶来源问题。
“叭嗒”、“叭嗒”,父亲在烟雾缭绕中抽着自己的旱烟,“咳咳——”声传来,父亲在咳嗽,引来了母亲的又一阵埋怨……
二哥成了远近闻名的养蜂专业户,给父亲买卷烟,父亲也不抽,还是固执地抽自己种的旱烟……二哥不幸触电身亡,遗体送回家时,父亲没有说什么,看着二哥的遗体,父亲从有些油渍的烟袋中撮出一撮烟丝,按在已经泛黑的旱烟锅中,颤抖的手擦火柴,灭了,再擦,又灭了,终于点着了,“叭嗒”、“叭嗒”声中,烟雾缭绕,隐隐有一丝哽咽声传来……
高考前夕,中考后放弃学业的四哥在山西煤矿打工出事了,被埋在矿渣中,扒出来已是七窍出血,工友把电话打回来,母亲又是泣不成声,父亲还是掏出来旱烟袋,默默地把自己隐藏在缭绕的烟雾中……
我去师专报到的前天晚上,父亲嘱咐我要好好学习,脾气要忍忍,在外面不要惹事,父亲和我说话期间,几次拿起旱烟袋,又几次放下。
千禧年夏天,我大学毕业前夕,父亲去世了,随之带走的还有他那从不离身的旱烟袋。
“叭嗒”、“叭嗒”声中,烟雾缭绕间,阵阵“咳咳——”的声音传来,我仿佛看到父亲那古铜色、沟壑纵横的脸庞和期待的目光。
(作者系郧西人,现居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