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莹
立夏后,我思念家乡的情绪越来越浓。于是,便请了假,带着九岁的儿子回到遥远的小山村,看望独居的父亲。
父亲一个人住在老家,伺候着十几亩薄地。他的土地,全部种的土豆。门前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盛开着清秀素雅的土豆花。
土豆花开得越旺盛,父亲的心情就越兴奋。
“爸爸,爷爷家什么东西最好吃?”快到村口时,儿子天真地瞪着圆圆的眼睛,歪着头问我。刹那间,翻卷的舌尖,让我的味蕾有了清晰的回味。这个季节,最好吃的就是洋芋粑粑。
“什么是洋芋粑粑?”在城里长大的儿子,一脸好奇。
“就是用洋芋磨成泥,做成的粑粑?”想起洋芋粑粑,我的嘴里,马上就开始冒口水啦!洋芋粑粑,是我小时候最爱的美食。煎炒洋芋粑粑,是父亲最拿手的厨艺。
童年时期,我们家经济拮据。母亲走得早,我和父亲相依为命。那时候,没钱买化肥,他把枯树枝和干野草扎扎实实堆积在空旷的荒地上,然后在上面覆盖着一层又一层的腐殖土,接着点燃枯草,熊熊燃烧一天一夜,枯草和树枝以及腐殖土,都变成了黑乎乎的火烧土。火烧土也叫“火粪”。每一个切成半块的土豆,被火烧土包围着,就像穿了一件暖融融的棉袄那样热乎乎的,很快就长出了肥嘟嘟的嫩芽芽。土豆苗粗壮翠绿,叶片乌黑,土豆个大,圆乎乎的。他起早贪黑,辛苦劳作,满田满坡都是绿油油的土豆。那些高产的土豆,都变成了钞票。父亲连一个土豆都舍不得浪费。板栗大小的土豆,全部打成土豆粉,高价变卖了。记得刚上大学那年,父亲为了给我凑学费,硬是卖光了家里所有的土豆。熬过了最艰难的几年大学生涯,我终于如父亲所愿,留在城市里工作,并成家有了孩子。这是我第二次带儿子回老家。第一次带儿子回去时,他还是个抱在怀里的婴儿。
回到家,父亲乐颠颠地忙里忙外,又是摘菜,又是煮肉。吃饭时,儿子却只简单地扒拉了几口,就放下碗筷。“怎么啦?晨晨,爷爷做的饭不好吃?”儿子摇摇头。
“爸,不要管他,他吃饱啦。”我赶紧打圆场。
父亲望着我,那目光好像在暗示:他的孙娃子有心事。
“爸,你快吃饭。”我把一块腊肉夹进父亲碗里。
“晨晨,来,把这块瘦肉吃了。”父亲望着倚靠在门槛边的儿子喊道。
“我不吃肉,我要吃洋芋粑粑。我都还没有吃过洋芋粑粑。洋芋粑粑是什么味道呢?我好想尝一尝嘛。”儿子的目光,望着门外那片绽放的土豆花。白的,紫的,还有淡红色的土豆花儿点缀在山坡上,像暗夜的星星一样耀眼,闪着明亮的光芒。
“瞎闹。现在外面在下雨,哪有洋芋粑粑吃呢?”我厉声地呵斥儿子。
“洋芋就是土豆?”儿子跑过来,拉着父亲的手边摇边问道。
“洋芋就是土豆。土豆也叫洋芋。”父亲笑呵呵地回答。
儿子闹着想要吃洋芋粑粑,父亲竟然答应此刻就去地里挖土豆。
“爸,现在土豆正在开花,不能挖呀!”我企图阻拦父亲的想法。
“程立杰,我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的就是我做的洋芋粑粑。”父亲说这话时,脸上充满了自豪的神情。
我无奈地点点头。
父亲起身,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扛着锄头,提着竹篮,出发了。为了满足孙子味蕾的渴望,准确地说,也是为了满足儿子对童年记忆的回味,父亲要在大雨中挖一篮子新鲜土豆回来。
很快,父亲就提着一篮子水灵灵的红皮土豆回来了。洗土豆,刮土豆,我成了父亲的帮手。儿子站在旁边看着。父亲拿出他最得意的“杰作”,一把用钉子钻得千疮百孔的不锈钢擦子,开始磨土豆泥了。父亲弯着腰,蹲在地上,左手按住擦子,右手握着圆溜溜的土豆,一上一下,非常熟练地磨着洋芋。过滤之后的洋芋泥,被他煎成了鸡蛋大小的饼子。然后,在锅里翻炒,撒上葱姜蒜和碎辣椒。一盘金黄娇嫩的洋芋粑粑,就起锅了。
我让儿子先吃。儿子却摇头不肯吃。等到父亲又盛了一盘子,我坐在餐桌上,拿起筷子,眼里露出喜悦又贪吃的目光。我已经有些等不及了,没想到父亲还要做另一道菜。
这时,父亲把过滤后的洋芋粉,搅拌均匀,又打了几个鸡蛋,再次搅拌均匀,煎成两个薄薄的大饼子。等起锅后,再切成三角形的小块,把切好的腊肉片,放进锅里炒热后,倒进切好的洋芋粉皮子,然后撒上葱姜蒜末和碎辣椒,一起翻炒。待到香味喷鼻时,再出锅。
父亲虔诚地把洋芋粉皮子端上桌来。儿子一蹦一跳跑去拿了一个空碗,为父亲盛了一些洋芋粑粑,又夹了一些洋芋粉皮子。我们一家三代人,正式围坐在一起,吃着香喷喷的洋芋粑粑和洋芋粉皮子。那天,我们是把洋芋粑粑当饭,把洋芋粉皮子当成下饭菜来吃的。
“洋芋粑粑和洋芋粉皮子,都好好吃呀!”儿子吃了一碗洋芋粑粑,又吃了一碗洋芋粉皮子,然后高兴地说。
父亲做的洋芋粑粑和洋芋粉皮子,同时满足了我的味蕾对两种口味的渴望。洋芋粑粑醇厚的滋味,犹如土豆花盛开时的清香气息,一直在我舌尖上弥漫。洋芋粉皮子软软糯糯的,仿佛父亲太阳般温暖的情怀,永远温暖着我们生命中的每一寸光阴。
(作者地址:四方新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