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坤鹤
又至清明雨纷纷，又是行人断魂时。
这是你离开的第三个年头，可我总觉得你似乎还在我身旁……
你这一生看起来不怎么快乐，因为你不爱笑。但我心里却老羡慕你，觉得你是我见过的最幸福的人！
早上八九点起来，晃晃悠悠地走到菜市场，来一碗酸浆面，不亦乐乎！过完早就去瞅瞅老婆子的菜摊，看归看，你却从不插手——哪怕是十一点多，买菜的高峰期。要我说，你可真有点懒！
中午回到家，有现成的饭吃。吃罢午饭，太阳正暖，搬一把带靠背的木板凳往门前一靠，一屁股坐下，就不起来了，尤其晒着秋冬的暖阳，舒服着呢！当然，你也不是干坐着。
吃罢饭，你习惯喝杯茶。你爱喝茶，也喝了不少茶，但都是最普通廉价的大叶茶。说来也可怜，你这一辈子没喝过什么好茶。不过，就是那种大叶茶，你也总品得津津有味。你从不让别人给你泡茶，不是你够勤快，而是你怕别人泡不好。虽不是什么好茶，可你泡起茶来实在是很讲究。首先，必须要用烧开的开水，然后把杯子用开水烫一遍，去去陈味。再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出一小撮茶叶，放进杯子里，倒进能够浸没住茶叶的少许水，有模有样地摇晃几下，再将水倒掉，仅留下茶叶。之后，再倒上三分之二杯的水，盖上盖子，就可静候“香茶”了。
喝茶你也讲究。你从不喝凉茶，爱喝烫的。揭开杯盖，缕缕热气升起，还来不及升到你的唇部，你就用小口小口的气儿吹散了它。茶叶有的沉下去了，有的浮在上边。浮在上边的还有一圈白色的泡沫。你总喜欢倾斜着杯身，眯着眼睛，撅起那两片朱红色的、皱皱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转着杯子，把白色泡沫吹走。然后，再把杯子端正，把飘浮在上边的几片茶叶吹到一边去，就可以喝了。
说到你这辈子的最爱，除了茶，还有鱼和花生米、烟和酒。你是家里最爱吃鱼的，也是最会吃鱼的。逢年过节，鸡鸭猪肉你不在乎，最关心的就是小儿子给你煎的那一盆鱼了。儿子煎鱼的时候，你总是背着双手，站在旁边左瞅瞅，右看看，还时不时“指点江山”，说盐放少了，辣椒再多一点。吃鱼的时候，你津津有味，必小酌两口。你尤其喜欢吃鱼渣子——煎碎了的鱼块。你总说，小渣子嚼得才香嘞！谁也不知道你有没有把大鱼块让给儿女们吃的小心思！
你爱茶，爱鱼，我是不反对的。但你嗜烟，这是我不能忍受的。你爱抽烟，听说你十几岁就开始抽烟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抽烟，只知道大人们常说：抽烟、喝酒都是为了消愁。“愁”是什么，“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又怎么晓得。只是每每见到你抽烟，我必然嘟起小嘴来表示不满。可抗议无效，你反而洋洋得意地一口又一口地咂着烟，然后缓缓吐出一个又一个大小不一的烟圈。
后来，我长知识了，学会了用“吸烟危害人体健康”“被迫吸入的二手烟对人体危害更大”等诸如此类的话来表示反抗。慢慢地，你不再洋洋得意了，而是默默地拿着烟和打火机，走到门外去……过了一会儿，“嗒”，我知道，烟点着了。有时候，我还悄悄地把小脑袋探出门外，嘟囔一句：“我闻到烟味啦！”呵，瞧瞧，多刁蛮的小丫头哇！
后来，我才渐渐知道你抽烟的原因。年轻的时候，你经历过饥荒——那种每天吃不饱穿不暖，上顿不接下顿的苦日子。你是家里的长子，要承担起赡养父亲母亲、照顾弟弟妹妹的责任，你还是个丈夫，是个父亲，要担起照顾妻儿的责任。所以，你愁啊！你很早就有了白发，也早早地就爱上了烟。于我而言，这是对身体有害的二手烟；于你而言，这是你的过往，是你曾经历的青春，是你的烦恼，如今也成了你的嗜好。作为晚辈，我有什么权利去剥夺你对自己那份艰苦的、充满烦恼的，却仍然和老婆子一起携手走过并养大了三个孩子的、涩中带甜的、青春岁月的追忆呢？
窗外细雨纷纷，一如你走时的样子。你的模样在脑海中若隐若现，忆起见你的最后一面，那脸上的道道沟壑，不知道其中埋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与辛酸！只遗憾我没能一一倾听。你这一辈子，活了七十多个年头，以前我总以为你是家里最会享福的人，到头来，你也不过是喝了几口最普通的、廉价无味的大叶茶，抽了几根五块钱一包的劣质烟，尝了几口鱼鲜，嚼了几粒花生米……
（作者地址：张湾区车城西路125号家和苑小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