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征文| 通往天堂的口哨声

时间:2020-04-04 09:23 来源:十堰晚报     进入数字报 我要爆料

■杨箫瑟

他走了,走在清明细雨中,走在暮色残照里,走得如此匆忙,以至于我不敢相信那样生龙活虎的生命从此寂然无声。

那年春天,从同学群中得知他住院生命垂危,是我在20年同学聚会后第一次得知他音讯,却没想到是噩耗。

许多年过去,他从我生命中轻飘飘地走过,似乎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只是偶尔听冷雨敲窗,看月下竹影,想起自己的花样年华,耳畔又依稀传来声声口哨。

我的高中生涯,注定离不开这口哨声。与他初相识,是上高中的第一天。彼时还没分班,我报名时见一个穿着军裤、扎着皮带装得很酷的少年,吹着口哨微笑着看我。我素来是不喜欢嬉皮士的,也不喜欢装酷的人,觉得他幼稚,心中很排斥,理都没理,径直走了。一路上,听到声声口哨,我没回头。以后的日子,在我上学的路上,在下晚自习回家时,常常会听到远远传来的口哨声。

高中三年,口哨成了我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所幸我们没分在一个班,他在我的隔壁教室。但我坐在邻近走廊的窗边,他时不时带着几个同伴到我的窗前,吹着口哨,摇头晃脑地走过。彼时的我正沉浸在《红楼梦》中,有着林妹妹的多愁善感,自己那满腔幽怨都无处诉,哪里有空看隔壁的少年?

或许我的冷漠伤害了他的自尊,或许他一心想引起我的注意,正值青春叛逆期的他便开始疯狂报复,先是给我起了“黑妹”的绰号,继而在我窗前贴上黑妹牙膏标签。课间休息时,他总是纠集一群男生分列走廊,我每每走过,他们不是吹口哨,就是在背后嬉皮笑脸地大叫几声“黑妹”。

那时,“黑妹牙膏,清新爽口"的广告词风行。他是性情张扬的人,有些飞扬跋扈,在年级里还算是个“娃娃头”,颇有号召力。正因为他的恶作剧,从此那些调皮的男生便在私下里叫我“黑妹”,还戏称为校花。

我从小读唐诗宋词,心高气傲,哪里能容别人对我评头论足?我美也好,不美也好,岂肯让这顽劣的少年来亵渎?自此之后,我恨毒了他,更对他没好脸色。

某一个周末,我与人起争执,心绪欠佳,上晚自习迟了,骑着自行车匆匆往学校冲去。半途中,他突然冲了出来,欲言又止,欲拦又怯,我气鼓鼓地瞪了他几眼,头也不回,风驰电掣般赶往教室。

那时的我从没想过,青春期的他有着怎样的烦恼?只是恨着他的无赖,恨他扰了我宁静的生活。

时光如梭,不觉已到高二下半学期。一个秋雨绵绵的黄昏,我来到教室,发现抽屉里有被人翻动的痕迹,分外恼怒。仔细查看,日记和信件似被人偷看过,日记扉页里夹着一张署名“乌鸦"的纸条:“箫,你不要一直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我们对你是善意的,希望你快乐!”

这张纸条是不是他写的,我不知道。只是它很偶然地藏在我日记中30年了,跟着我从家乡辗转到十堰,跟着我从少女到中年。发黄的纸片,黯淡的字迹,藏着一颗少年纯真的心。

纸条事件过后,我不再敌意满满,却也从没给他一个笑脸。那远远传来的数声口哨带走了逝去的时光,转眼间高考结束,我们来不及告别青春,便已迈入沧桑的中年。

那些年,我离开故乡,独自在十堰打拼,渐渐生根,如同移栽又返青的花木,挣扎的滋味,一言难尽。经历世事沧桑,只觉得青春恍如一梦。

偶尔回乡,街头撞见,他还是不敢跟我说话,远远地,我又听到数声口哨。听人说他命途多舛,经历很多变故,心中深为之叹惜:生活改变了一个桀骜不驯的少年,若时运相济,他是可以干点事的,可惜一块硬石头被磨平了,这也是没法子的事。

再见到他,是2011年8月高中毕业20年同学聚会。那一天,91级一百多个同学从天南地北赶回,在老家欢聚,大厅里摆了十多桌。

“焉知二十载,重上君子堂。昔别君未婚,儿女忽成行。”隔着二十年的光阴,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已暮色四起,曾经姹紫嫣红的少女也谢了春红。老同学相见,千言万语尽在酒中。要说我天生酒量还是不错的,只是素来体弱,禁不起猛酒。盛情难却,一桌桌的同学过来敬酒,我有些招架不住。等到他过来,我已有些微醺,实在不想喝。他站起来说:“只要你端杯,我便喝两杯。”我默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晚上在河边消夜,摆起长桌筵。酒还原了他少时的心境,终于忍不住一吐心声:原来当年他曾去十堰悄悄看过我,也曾多方打听我是否幸福。 知我生活安稳,便没打扰。

他醉眼朦胧地说:“你晓得吧?我找的媳妇也像你一样,身材高挑,长得排场,甚至个子比你还高。”我笑着打断他:“那就好。”

因不胜酒力,我起身离去。他以为我又生气了,追出好远,要送我回家,我一口回绝。回来的路上,依稀听见几声口哨。

再听见口哨,已是他逝去后的那个清明。那晚在故乡月弓池边住,凄风苦雨,春寒料峭,半夜风声雨声大作,窗外传来窸窸窣窣声,将我从梦中惊醒。坐起来开灯,那奇怪的声音依然在窗台上,我顿时毛骨悚然,接着听见几声熟悉的口哨从窗台向远处地母庙飞去,然后四周悄无声息。

受此惊吓,第二天我开始生病,直到清明过后才好。也许这是他从天堂发来的口哨声,想用恶作剧方式与我告别,就像少时那样。

年少时总是懵懂无知,我曾在他逝去后无数次忏悔:如果那时我懂得心理学,能理解叛逆期的少年百般挑衅是为啥,如果我能用温言软语对他,给他一个灿烂的微笑,他人生之路开端会不会顺些?其实,他只是想引起我注意,希望我认可,可我决绝地将少年一扇通往春天的门堵死。

他逝去后,同学希望我为他写一篇祭文,我迟迟不敢动笔,青春期那些纠结的故事千言万语又怎能道尽?当我终于读懂他的心思时,那声声口哨已通往天堂。

他中年早逝,抛下孤儿寡母无依无靠,我曾托同学找到他的妻子,愿尽微薄之力帮扶,想给予她心灵慰籍。这也许是我此生唯一能为他做的,只愿他的家人安好,他能在天堂快乐无忧地吹着口哨,一如少时。

(作者地址:十堰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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