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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的大碗茶

时间:2020-10-31 09:18    来源:十堰晚报  字体:  打印  播报

作者近照。

■杨府

作者简介:杨府,诗人、作家、学者。现为《反腐资讯》主编助理、《中国文化与产业》杂志总编。出版有诗集《家园》、《乡村谣——纸上的故乡》、散文集《瓠下集》、《村人村事》、长篇小说《婚内婚外》、《尘颜》;历史长卷《落架的凤凰》、《帝国崛起》、《皇后隐历史》、《文人的B面》、《中华血脉》以及学术专著《老字号与传统文化》、《艺苑撷英》等。另著有长篇小说《咒语》、《我检讨》、《阙簃斋摭录初集》以及电视连续剧剧本、电影剧本等。其著作曾参加德国第六十一届书展和入选陕西省精品图书出版基金。

实用主义是农人的哲学,表现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

就拿喝茶来说吧,在乡下,喝茶就是“喝”,比白开水有味儿,解渴解乏而已;他们看不惯城里人消遣式的“品”,认为那是在浪费时间,是“闲人儿”们的事儿。农人们在田间劳作,顶着毒太阳,汗水滴在地上,摔成八瓣,又渴又累。田间地头的垄沟上或树荫之下,提前备有木桶或瓦瓮,盛着酽酽的浓茶,旁边放着粗瓷大碗。一碗茶下肚,透着爽快,精神立马抖擞。大声招呼着尚在远坡劳作的乡邻,或邀约路过的客商喝上一海碗酽茶,散播一些远方的见闻,再赶前面的行程。乡间人的洒脱、自适、真性情,让终日在市井中品茶的人见了,会情不自禁地想到遥远而诗意的羲皇之世,大赞乡间的穆穆之境,艳羡农家之乐!

这心思若被乡村人知道,绝然为他们所嘲笑:矫情!喝茶有讲究,有诸多茶礼,甚至上升为茶道,他们多少是知道的。但最起码的一点儿,喝茶得有闲情,仅此一点,他们就不具备。遑论从茶具的准备到茶叶的选购再到泡茶的过程,更被他们视为高不可攀的畏途,简陋的农村哪能具备如此饮茶的条件?因此,他们打心眼里羡慕城里人的闲情逸致,一杯茶能喝上半天功夫,似乎时光对他们很奢侈似的;正像城里人,会把简陋的乡野生活诗化一般。他们互为风景,只因隔着遥远的距离,彼此不熟悉对方的生活罢了。彼此想象之中的生活,都省略了繁琐的程序和艰辛的过程。只按自己的学识和经验,创造一种自以为是的幻境而已。我生在农村,自然向往诗与远方,向往城里人优雅的生活方式,但由于生活环境的局限,我先前之于喝茶,也是不懂的。

但不懂,并不妨碍喝茶。我们那里不产茶,但离产茶之地不远。镇上供销社就有售卖,因此,家有余粮的,或有在外工作的人家,多少都有储备,用青花瓷罐子装着,或粗糙的草纸包着,放在客厅的条案上,以备待客之用。农家大多没有好的茶具,泡茶用的是茶碗,略小于饭碗,放在八仙桌上。也有用玻璃杯子或搪瓷茶缸,这是讲究人家。不讲究的人家,干脆直接用吃饭的大碗泡茶,茶上甚至还飘着浮油,透着一股饭菜的味道,即便是好茶,也会败了茶味。烧水也是用农村最常见的锡壶,或直接舀水在做饭的大锅里。水倒是好水,深井水,无污染,有甘甜,耐回味。

我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在某市高中教书。我们年级段的组长是一位老教师,很爱喝茶。他每天从家里带上一大缸子茶水,放了很多茶叶,杯壁上布满了茶垢。早已看不出缸子的模样,也不知多少年没有清洗过了。他却振振有词道:“这是老茶根儿,养茶。”并分茶于我品尝。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理论,颇为新奇,就倒了一杯,想慢慢品尝,但并未尝出茶香来,反而品出了老叶子茶的味道,苦涩得很。他自诩是老茶客,但这样的喝法,最是简单俗套,却很实在。现在想来,他之于品茶,也是门外汉。

从县城到小镇,整六十里。每个星期六下午,我都与同乡的老师同行,骑着自行车回乡。尤其是夏天,途中免不了歇脚喝茶。茶庵多是简陋的草棚子,便于歇脚。透明的玻璃杯子里装满茶水,杯子上放着一块四方形的玻璃,一是防尘,二是保持温度。三分钱一杯。半道有一古镇,略繁华,在镇东有一大河滩和深潭,岸边有一家店堂很深广的茶馆,门前挑着茶幌。风景殊好,又极凉爽,我们往往选择在这里休憩。喊老板泡上一毛或三毛钱的茶叶,价格不同,质量自然也有异。老板立刻拿几个大青花瓷碗放在我们面前,把茶叶当面放在碗里,然后去茶炉上取下铜壶,注入滚水,我们坐下慢喝。听茶客谈古今,说奇闻。不待喝完,茶老板就又挨个续上。白开水是不要钱的,一直喝到汤色寡淡,才起身离开。此时,暑气退了,力气又来了。

这样的光景,持续有近二年之久。后来我到另外的城市去了。但路边的茶铺,早已被记忆收藏。即使今日在极为精致的茶室里品茶,犹有忆念中的情景和大碗茶的味道,时隐时现。

茶的第一功能固然是解渴,但在城市,融进了更多情调。但茶里所包含人情世故等元素,却是古今一理、城乡一体的吧!为人处世,若不了解茶礼茶俗,未免尴尬。前面说了,乡下人是实用主义哲学,他们往往是直来直去的。客来,倒一大碗茶,客人若喝,会赞扬一句:“这叶子不错。”若不喝,则直接拒绝,没有过多的客套话。主人觉得客人仅是短暂停留,便不会热情地去倒茶,客人会问一句:“有茶吗?”自己去灶间倒一碗,仰起喉咙,咕嘟咕嘟喝下。在茶客眼中,或许不雅观,很原始,却真情毕现。高深的学问他们没有,但他们有着自己约定俗成的茶礼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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