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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忙琐忆

时间:2021-06-18 09:09    来源:十堰晚报  字体:  打印  播报

肖江

一阵温热的风吹过山岗,掠过河谷,拂过麦田果园,布谷鸟“布谷、布谷”的叫声响彻沟沟壑壑,季节就此变换。

河滩上一望无际的小麦黄了,在晨风中荡起金色的麦浪。乡亲们见到被压弯腰的麦子而兴奋,那被太阳晒成古铜色的脸和因遮掩不住的笑意露出的几颗白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天刚麻亮,大人们已经趁晨风清凉出发了。拿着头天晚上就已磨好的寒气逼人的镰刀,担着两头被磨得明晃晃的钎担,去收割这一年希望的果实。

为了不让太阳大起来后麦粒干燥脱落,乡亲们一个赛一个早早来到自家的麦地,趁凉快赶紧进行收割。男人们吐口水把双手和镰刀把摩擦一下,便甩开精壮的臂膀,用力地挥舞着锋利的刀,“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过,地上留下整齐划一的麦茬,小麦就被摞倒了一片。女人们在劳作时相对男人来说,虽然少了那一些粗犷和力量之美,但收获的结果也相当可观。她们用女人独有的灵秀之气,轻轻地拢满一把麦子,利刃轻巧地划过秸秆,这些小麦便离开了生养它们的大地母亲,躺在母亲的怀抱仰望苍穹。

农民的孩子早当家!九岁左右的时候,我就会做些简单的饭菜。招呼妹妹们吃完饭,把猪也喂上后,我把钢精锅里盛着的面条和干香椿烩酱豆,以及水和早上现摘的鲜果,一股脑地搬到父母所在的麦地。父母见我到来,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汗珠,来到地边吃饭,顺便也喘口气歇上一会儿。我顺手拿起一把镰刀,学着父母的样子扎开马步低下腰,捋过一把麦秸秆来,不是割起来带着根和土,就是留下的麦茬七长八短。

十点过后的太阳毒辣了起来,这片坡地的小麦已经整齐地铺在了父母的身后。他们不再收割,用有麦穗的那头两两一扭,一个简易的捆麦把的工具便制作好了。父亲体弱,专门负责捆绑,母亲则当起了搬运工。大爹、四爹、大哥他们知道父亲多病无力,便会抽时间来帮忙把麦子挑回去。我那时年幼,只能一小捆一小捆往家搬。父母在晚上收工后,看见我被麦芒刺红的肩头和脖颈,总是心疼不已。

那些年麦忙的磨练,让我从瘦猴似的儿童成长为一个精壮的少年。在河滩地里割麦子,是最为快活的时光。一眼望不头的满地金黄,是野兔和野鸡的安乐窝。正全神贯注地割着小麦,身边麦丛里的声音把人吓一跳,野鸡“呱呱呱”惊叫着飞走,留下的一窝野鸡蛋是意外惊喜。待到河滩最后一片麦子开割,藏身麦地的野兔也就没有了容身之地,河滩上传来一片大呼小叫的欢快叫喊声。小兔子被我们采用围追堵截的方式直接撵上捉住,而大灰兔速度太快,大部分都逃之夭夭,少数被追得慌不择路跑到汉水边上时,只能无奈地跳进汉江。野兔在旱地里的确是逃跑高手,但在深不可测的江水中就没了用武之地,遇到水流湍急处,只能掉头往回游。这是另一个版本守株待兔的故事。我们立在江边,用棍子轻轻一击兔头,它就被敲晕了,我们乐呵呵地提起兔子,向麦地走去。

经过十来天全力抢收,全部收割完的麦子被整整齐齐地在院子里堆成了一座小山,只等着脱粒后进入粮仓。我家由于劳力紧缺,父亲总会请工来帮忙,于是麦忙宴也成了我家夏收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轮到我家脱麦时,一顿麦忙宴还是照例要准备的。母亲不光是田地里务农的好手,操持家务更是一个能手。为了这一顿饭菜,母亲提前两三天就忙开了。

麦仁酒,是餐桌上最受欢迎的酒类饮品,这也是母亲最为拿手的东西之一。母亲把新收的麦子先人工脱粒数十斤,麦仁洗干净煮熟,晾凉后把甜酒粉和小酒曲放在麦仁里拌匀,然后装进陶瓮或大瓷盆里封上纱布发酵。麦仁酒经过半天发酵后,香甜的气味和小曲的酒香飘满了屋子,馋得我们姊妹仨直流口水。母亲望着我们的馋样,总是说孩子们别急,再过两天就让你们尝鲜。

脱粒的前一天下午,母亲把挂在堂屋横梁上的腊肉取下来泡好清洗干净,然后再用清水泡上。脱麦的这一天来了,母亲早早起来蒸好包子、煮稀饭或面条,炒几个小菜,让前来帮忙的乡亲们吃饱。他们忙活起来后,我爬上房前屋后的果树,摘下一个个新鲜的桃子、杏子,以供叔伯哥嫂们在休息时吃。母亲把厨房收拾干净,将腊肉煮进锅里,赶紧去菜地摘些新鲜的辣椒、四季豆、豇豆、黄瓜、青西红柿,再割些韭菜,采些新鲜青花椒、荆芥、鱼香叶等等,中午所需要的食材也齐全了。

屋外的柴油机震天响着,脱粒机呼呼转动着,一派热火朝天的丰收景象;屋里帮厨的女人们一边兴高采烈拉着家常,一边加工着中午所需的食材,锅碗瓢盆的碰撞奏响了麦忙最动人的交响乐。

母亲用娴熟的厨艺,在烟熏火燎间做好了一餐地道的农家麦忙宴。干香椿炒腊肉,鱼香烧白鱼,干炒河虾,韭菜烘鸡蛋,还有那一道道时令蔬菜,让叔伯、兄长们胃口大开。但最受欢迎的,还是母亲刚刚酿好的麦仁酒:浓白的汁液,饱满的麦仁,浓郁的酒香,甘甜的口感,无一不诱惑着人的味蕾。一碗醇香的麦仁酒下肚,既解了渴,又饱了腹,在父母再三的劝酒声中,略带酒劲而又甜丝丝的麦仁酒几碗下肚后,也让乡亲们酒意微酣,面带红晕。美食当前,母亲招呼好客人的同时,绝对不会忘了她的儿女。在厨房里提前预留下的饭菜和麦仁酒,会让我们姊妹仨大快朵颐。

如今,我在城市深深扎下根,和土地彻底断了联系,麦忙也好,秋收也罢,从此与我再无关系。这段关乎麦忙时的所有记忆,却已深深镌刻在我的脑海里。母亲的麦仁酒与麦忙宴,麦地里的野鸡蛋与飞奔的野兔,所有的欢乐与悲伤,和故乡一道长存于我的记忆中,时时在梦中与我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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