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差到某个小城，听说他就流落在那里，正经营一个破败不堪的理发店度日。我不遗余力地寻找他，寻找他所经营的理发店。在那个小城市郊一条荒废的马路边，我找到了那家理发店。理发店的门半掩着，门口荒草丛生。走进理发店，我看到他面向墙壁躺在一张破床上，睡得昏昏沉沉，枕边堆满了水费、电费、房屋租金的催交通知单。虽然没看到他的脸庞，但我立刻就认出他，也立刻就清楚他生活无依、债务缠身。站在床边，我呼叫着他的小名：“是不是又没钱了？”他站起身，没有看我，就走出门去：“哎，没钱了！”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我泪流满面……这就是我多年来一直在寻找、与我一母同胞的弟弟！我为啥没有照顾好他？为啥竟让他流落至此呢？
这是一个梦境！不知是不是因为多次重复这样的梦，使我总觉得他没有死。但是，不管怎么说，他是死了！在二十年前，他就已经走到与我完全隔绝的另一个世界。
他是死了，因为我的身边到处是他死了的证据。在祖坟的山坳里有他的坟头，坟头下有我和其他亲人一年年给他烧过的纸钱余灰。他就躺在那冰冷的地下；他生前住过的房屋仍然静静地兀立在村子里；他那已经改嫁的妻子，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为弄清他的疾病我买的相关医学书籍……每一个证据都使我不能不相信：他的确已经死了！
可是在我的意识深处，他没有死。我总是朦朦胧胧地认为他还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总是相信在某天某个地方他会突然出现在人群中，用他那熟悉的声音叫我一声大哥。每每漫步在大街上，我总是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刻意搜索他的影子。特别对于那些或傻或残的流浪人，我总是特意给他们一点点施舍，然后驻足怅望，看他们是不是就是他？因为在他患病时，我曾天天担忧他是否会因最终失去亲人的关怀而流落街头。
我确信他没有死。每每夜深人静，我会独自躺着，与他聊聊家常，询问他的生活状况，比如他的病情恢复情况，有没有钱买化肥、买盐买油，粮食收成如何？虽然我没有看到他的真实存在，没有听到他的真实声音，但我却似乎总是看到他身穿破旧衣服、神情黯淡、目光呆滞地摇着头……
他毕竟已经死了。我不可能再得到他的任何消息，我也不可能再给他本人任何帮助以宽慰我依然活着的心。我所能做的，就是一直自欺欺人地认为他活在世上，就是不断地与想象中的他聊天，就是偶尔走进几乎真实的梦境中去感知他。我所能做的，就是一年又一年地给他燃烧纸钱，给他拢拢坟头，照顾一下他的孩子。我是那样确信，他一旦有了困难，一定会首先在梦中给我消息……
（作者：曾传军 单位：市妇幼保健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