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新荣
我在一个细雨菲菲的午后,静坐在小窗前独自沉思。
映入我眼帘的,是院落里一棵柿子树。正值深秋,柿子树枝繁叶茂,黄灿灿的果实爬满了墙头。回想这棵柿子树,还是祖母在世时,我和她从别处移栽的。如今,多少个硕果累累的秋天过去了,而祖母,在我的记忆里也渐行渐远了。
这时,有电话打入。我瞥了一眼书桌一角的手机,来电显示——诗人李。看到他的名字,我连忙抓起手机,迫不及待地接听。我猜想他一定有什么着急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寒暄一番后,他说,没什么事,就是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了。我口是心非地回答着诗人李。实际上,我在家两月有余,每日都与中草药为伴,心底比这些汤药还苦。我向他略叙了一番我的近况,详情未叙。我一直觉得,一个人的悲伤,只能自己独自消化。因此,越来越沉重的生活里,我越来越封闭,越来越孤独。诗人李也向我诉说了他最近的工作、生活和遭遇的不痛快。木讷的我,除了零星的几句安慰,很长一段时间里,就只是在静静地倾听。
临了,诗人李和我一同感慨着命运和人生。他安慰我说,人到中年,各种压力便会接踵而来。“人到中年”,唉,这是一个多么现实的词汇啊。
在我的记忆里,我几乎一直活在三十岁之前。我曾有过很明显的感觉,二十岁到三十岁那些年,不曾留意,像风一样,呼啦一下子就一闪而过了。三十而立,原本以为这个年龄是人生最精彩的阶段,可以放开手脚好好拼搏一番,孰料,一夜之间,自己便到了三十五岁。
雨,在我沉思的这一小会儿停了,此刻,又淅淅沥沥地开始下了。雨滴落在柿子叶上,晶莹剔透,那些黄灿灿的柿子果上,挂满了水珠,沉甸甸地,压弯了枝干。
这时,我猛然觉得,院落里的这棵柿子树,多像我,多像已到中年的我啊。
前些年,它还小的时候,每年,我和父亲都会给它施肥、剪枝。冬天还会用毛毡围了树干,怕它被冻伤。而今,它早已长成大树了,过了少年和青春期,正值中年,枝干该发芽的发芽,该结果的结果,该枯死的就悄悄地枯死。
而我呢?中年的我呢?
父亲是在前年病倒的。父亲病倒后,生活的担子自然就该向他的儿子倾斜了。记忆犹新的是,那年从夏天到秋天,再到冬天,医院,外债,田地,孩子,所有的压力猛然向不曾过问家事的我身上袭来,那时,我真正理解了“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的含义。
母亲,恰在这时也病了。父亲的病和家里的日常生计早已忙得我一塌糊涂了,而母亲的病倒,无异于雪上加霜。孩子小升初,每天沉迷于手机,这么多年来,对不在身边的她,我总想用物质来弥补她缺失的爱。而爷爷奶奶带大的孩子,因为娇生惯养,养成了一些不良习惯,一时半会儿很难改变。父母总希望我们再生个二胎。每次,我都一口答应。可到了城里,到了为生计拼搏的异乡,便只能把生二胎的事一拖再拖,以至于,拖过了三十,又拖到了现在。
我也曾疲惫地思考,坚持了这么多年的写作,要不要从此放下,全身心投入到生活中,把日子过好,努力赚钱,孝敬父母,教育孩子,努力做一个合格的、称职的农民。
记得诗人李曾为我写过一首诗,他说,我是他父亲遗落在城里的一棵庄稼。
是啊,父亲把我遗落在了城里。年轻的时候,不在意,进入中年之后,不论风霜雨雪、寒来暑往,我都在努力地寻找回家的路。不曾想,在一路寻找的过程中,我失去了青春,失去了人生中最美的年华。
到了中年,似乎一夜之间就清醒了,长大了,成熟了,再也不会半夜三更三五好友相约喝酒聚会,再也不会为了朋友兄弟铤而走险,内心深处想得更多的是家人,是自己的媳妇孩子和父母,是关心自己爱自己的亲戚朋友。也不会再去刻意地为认识某个名人而千方百计地讨好,不会想认识更多的朋友,而是忽然觉得,人一辈子,有几个知冷知热的好朋友也就足够了,不为权钱,不计名利。QQ里的好友删了再删,微信里拒绝陌生人相加,电话号码保密了再保密,生活一下子就失去了原有的激情和疯狂的理由。也不再注重周围人的目光和议论,凡事以家人为首,以日常生活为重,似乎一下子从云端跌到了红尘中。
也许,人到中年,便变得世俗了一些,变得有担当、有魄力,能屈能伸了。而我情愿,自己能再俗一些,再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