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搬离丹江口库区的陈家河老家那一幕,我至今难忘。随着年纪渐大,那离别时的情形,越来越清晰,越来越丰满,历久而弥新。
一九六八年秋,丹江口水库的水涨到村头碾道的下边,离我们房屋不到一百米,那叫“以水撵人”!
船早早停靠在岸边,只等我们全家老少上去。那年我十二岁,不懂离愁。虽然也知道这次“出门”跟过去不一样,是再也回不来的“出远门”,心里头还是有些新鲜兴奋。
天气有些阴沉,气氛显得沉重。移民干部前后陪着小心,生怕几个月苦口婆心的成果,在这个时候有什么闪失。人们一步三回头,老屋早已搬空,连稻场边的磨刀石,猪槽都搬走了,牛猪狗猫,一样也没剩下。有人还提前把老家坟头,床前的土挖一些,用布包好带上,想念老家的时候,好看一看,闻一闻,拜一拜。我的堂兄二哥,比我大月份,懂事早,他把大樱桃树下的一棵小樱桃苗带土挖起来,用布包着树蔸,要带着一起到那遥远而未知的地方去!大人们看到十二岁孩子的举动,不知道说什么好。
尽管什么都带走了,尽管什么都没留下,在爷爷奶奶他们的心里,仿佛什么都没有带走,什么都留下了。爷爷那年七十四岁,奶奶比爷大一岁。那土地山林里洒遍了他们的汗水,那草木庄稼滋养了他们七十多年,那一切映入眼帘的东西都带有深入骨髓的情感。宗族家人,儿女亲戚,多数还在原地,有的还等待着后靠内安。这犹如生命脐带的祖祖辈辈的根脉,一点一滴都带不走!
大家站到了船上,不约而同的回望,岸上送行的亲人门深情地望着船上,就这么对望着!船看着要离岸,陈邦青三爷忽然一步跨到船上。这举动很突然,移民干部一时不知所措,气氛凝固起来。只见他一把紧紧攒住我爷的手,久久说了一句:“大哥,我们老弟兄这辈子还能见面么?”眼泪随着奔涌出来。爷爷一手与他拉着,一手拍了拍老弟的肩膀,眼睛抬起望着天,不让眼里充盈的老泪望下滴。他什么话都没说!
此情此景,船上船下,哭声四起。船还是缓缓开了,渐渐的把岸上和船上连成了一片的哭声,慢慢地撕开,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