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玉明
1978年秋收时父亲与稻穗八拜之交
九月，竹山大地再次被镰刀叫醒
别在枝头的第一滴鸟鸣，把乡亲们的脚步越弹越快
“熟了。熟了。”
金黄的稻穗抽出体内所有的水分，像火把点燃了整个秋天
通常，最先到达火焰中心并与稻穗促膝交谈的那个人，是父亲
他们一起走过春天，饮过夏天，在秋天像兄弟一样交出凉爽的问候
兄弟，就是在你困难时，他在你面前毫不犹豫地点头，支持
兄弟，就是在你飞腾时，他还在原地默默为你植守，最后一条无阻的退路
当秋风的调色棒将告别的颜色越搅越黄时
田里的父亲正低头、弯腰与稻穗们，八拜之交
父亲说，这些沉甸甸的稻穗就是我们穷苦人生命的弟兄
我们必须保持内心的敬重
1988年，父亲承包了三十亩茶园
卷起裤脚，卷起衣袖，父亲在村外的山地上承包了三十亩茶园
一株茶树就是一个生动的名词，动词，形容词
词词抵达生命的内核
清明节前后，这些茶树就在列队，等待父亲一大早的检阅
一些鸟鸣粘住了他的脚步，却粘不住他在新茶片中翻飞的手指
汗珠滴落在叶片上，多么像一滴清澈的露珠洗，它们涤过的黑暗
让茶园的黎明带有湿漉漉的红晕
父亲说，改革开放真好，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真好
这么多的激情和阳光在我们这里回旋、晾晒
你看，一棵棵茶树抬出的高昂手势，让家里的贫穷一再后退
于是幸福就像春天的花儿一样，迅速占领三月的芳香
经过几年的努力，我看见父亲的手里紧紧的攥着一叠万元钞票
但父亲没有激动，他严肃地告诫我们：
做人应如一片茶叶一样，小小的天地，无论生命的厚薄
都应该承受得起火与水对我们的考验与浸泡
1990年父亲买了第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黑夜白了，白昼黑了，跨度那么小的指针在替岁月分拣成熟
1990年父亲买了第一辆凤凰牌自行车
我和父亲面对车子，盘膝而坐，按住心内的喜悦，静待秋霜把我们落成一朵雪
与未到的冬天做一次四目相对的凝望
我知道那时所有的事物都会慢下来，包括我对神祈祷的速度
父亲把车当成宝贝一样，轻易不舍得骑
但不管谁向他借，父亲都爽快地答应
我知道，父亲想让亲人朋友也像一只鸟一样自由快乐的飞翔在竹山的大地上
但他更希望，当新的时代到来，所有的人都能把握住幸福的方向
让清风进来，让月影进来，让美好生活的跫音进来
1996年，父亲看见家乡有许多小楼拔地而起
向往美好生活的人，像一尾鱼一样在农历和新历之间，游弋
摆尾的波纹荡漾一圈一圈安逸的涟漪。伸手就能打捞起幸福的歌声
歌声，是家乡人亲手搭建天堂的赞曲
看，一栋栋崭新的小楼就是家乡人从身体里拔出的肋骨啊
挺拔！飘摇的风雨怎么也飘摇不了一颗坚定的心
向上，向上，向上就能够得着云的足迹，那是先辈们不曾走过的路
如今，竹山的儿女不仅走过，而且还把脚下的路越走越宽
宽到足够放得下世间所有的美好
1999年春雨后，那么多企业在家乡排队生长
用不着把太阳擦得更亮！一场雨足以让竹山大地通体透明
这些来自天堂的小小的足印，把竹山在新时代里踩得更软
软的纺织，一丝一线如竹山人从天上采摘的云朵，那么飘逸
软的玩具，毛茸茸的，一阵风就吹出了它们体内渴望入世的信念
开放的竹山，吸引更多的人来这里挑战自己，给勇敢拼搏的生命以不虚的年华
在竹山的家乡，那么多企业在雨后排队生长，天空下到处有它们拔节的声音
2005年“村村通”公路开始修到了家门口
这不是一个人的喜悦，是无数个人的喜悦
“村村通”公路开始修到了家门口，这样一条连接共同血液、肤色的路
在竹山人的心里早已变成感恩党的唯一途径
连新村、串老区、接新城的路建好了
父亲骑着摩托车载着我在各条道路上穿行
我看见竹山家乡正给我滚烫的暗示：
擅长覆盖苦难并乐于奋斗的灵魂，会拥有向阳花高贵的头颅
这些乡村的道路啊，是竹山大地上奔跑的巨龙
在它的带领下，竹山正乘风托起旺盛的明天
2015年，美丽乡村建设把竹山大地扮得异常美丽
人人成了清洁工，仔细地摸清村子里顽固的细节
再多横插一脚的事物也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丢弃的口香糖，翻飞的纸屑，五颜六色的塑料袋，游走的落叶
嵌进砖缝里的瓜子壳，包括成天惹是生非的尘与土
道路上，广场内，小巷里。竹山人弯腰，由远及近，将它们拾起、聚拢
一把扫帚足够横扫一切旧习，一只畚箕装得下落日的余晖
汗水如竹山的水一样清澈，不是咸涩，而是甜蜜的味道
一个个竹山的泥瓦工，用瓦刀的腰身支起了美丽乡村建设的婉约景致
如今，行走竹山大地，踩在一些铺有鹅卵石的路上，就像踩在许多省略号的上面
我知道它能够省去竹山的苦难，却省略不了它美丽乡村建设的幸福
2018年在竹山，我陪着父亲在家乡行走
飞鸟藏尽。暮色四围
放学的孩子们在相互追逐、呐喊、打闹。但我知道他们小小的仁慈从不轻易伤害对方
月亮出来了，如一个巨大的印章给每一个竹山人都盖上了轻松的印章
在这里我不必担心偷盗者的出现，不必害怕流氓的叫嚣
因为竹山的人都是友好的花蕊，会给陌生的你以甜蜜的问候和帮助
他们都是爱好和平的风，轻轻地刮，刮过竹山的大街小巷，刮过炊烟青色的腰肢
和草木灰再一次谈论肥田的时间
心怀悲悯的人注定在黑夜中是一盏明亮的灯
这也是我所向往的小邑光景：晨起，劳作。日落，歇息
偶尔看向天空，看一群候鸟驮着人间冷暖，从一个点拐到另一个点
夜深了，是时候回家了，我陪着年迈的父亲背着古老的姓氏在农历中行走
而身后一阵风扬起的幸福，依然在这里蔓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