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梓
农人对节气的感知，精准到一朵花开，一声鸟啼，一滴雨落……立春就像一只报春鸟，依次传下24个令牌。绘声绘色却无字的令牌，是农事的指挥棒。在农人眼里，二十四节气就是大地上盛开的二十四朵花，是太阳的足迹，印在心坎上的日历，是岁月走过的脚印。
我生于农村，虽说在家帮母亲种过庄稼，但从未涉足种菜。十年前，我踏出大学校门，到鄂西北偏远山区的一所村小资教，再次走进乡村，走近自然，走进节气。
在经历五年的耕读育人生活后，我深刻体会到，在乡村，也只有在乡村，只有与土地亲近，才能深刻感受节气的魅力、乡下人的智慧，以及渗透到岁月里的那份诗意。
二十四节气歌，不单纯是教科书中的一首诗，也不仅仅是代代口耳相传的一首歌谣，而是渗透进炎黄子孙骨血的一种智慧、气韵和与大自然和谐相处之道。一个又一个节气，是深植泥土中有气息、颜色、声响、韵味的一种仪式。人们试图凭借这种庄严的仪式与天地沟通，与自然交流，与万物对话，触摸大地激越、旺盛、不可殆尽的脉搏和心跳，切问古老民族得以繁衍生息的密码。
一缕和煦的春风，解开河流的外衣，解除大地的封印，揭开天空背后神秘的面纱。风，顺着大地的纹路潜入地下，顺着植物的根须悄然爬上地面，在太阳的配合下越爬越高，直到阳坡的柳树吐露鹅黄色的文字，书写“万条垂下绿丝绦”的诗句。
紧跟迎春花、樱花的脚步，后院的蔬菜终于忍不住春风和暖阳的一再抚摸，释放储蓄了一个冬天的能量、信念和梦想。顺着春风搭起的梯子，把金色的小太阳高擎在头顶，兴高采烈地走向季节深处。
踏着春风悄无声息的步调而来的第一场绵密的脚印，轻盈地踩在僵硬的大地上，给大地按摩，黯淡、单调的田野突然举起白色的李花，成为早春一抹最亮的颜色。寂寥的天空飞过一群大雁，天空不再空蒙和遥远，变得灵动起来。
春心萌动的何止菜园里的蔬菜，一枝敏感的杏花羞红着脸庞从围墙里探出头来，许是听见了蜂蝶欢歌劲舞的声音，听见了墙外小路上的熙熙攘攘，娇艳动人的花瓣在微风中颤抖，欢迎雨水的到来。
狗吠迎回晚归者后，乡村笼罩在朦胧的月色里、迷蒙的宁静里，田野散发着濡湿泥土的气息。侧耳谛听，气息在山谷间游走，绿意破土而出的声音像美妙的琴音，让万物一起律动起来。
丽日高挂，柳色欲滴，叠浪层中，黄莺发出春天的第一声，表达对节气的看法和对大自然的赞美，顿时让春天变得清丽和立体。黄莺婉转、清脆悦耳的歌声如温润的春雨、柔和的春风，抚慰着渐渐软化的大地和忙碌的心灵。
一声春雷彻底惊醒大地，土地松软，蛰伏的虫子爬出洞，惊醒的还有农人和锄头。燕子剪风筑巢，在屋檐下呢喃。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将节气翻到第五页，随后将是一场沾衣欲湿的杏花雨。
漫山遍野的白桐花，在微风中散发出阵阵甜香，像是送给世界最好的礼物。早已舒筋活络的菜地在此时热闹起来，渴望着被一粒粒种子拥抱，被汗水浇灌，被希望耕耘。农人接过清明令牌，不约而同地选种、翻地、播种。做了一年美梦的豇豆、四季豆、辣椒、茄子、黄瓜、南瓜、苦瓜，再次找到各自位置，与节气一起轮回。
未及豇豆的触角爬上架，布谷鸟就耐不住寂寞了，声声啼叫，像鞭子一样催促农人加快春种的脚步，宣告老黄牛清闲的日子即将到头。
“呱呱呱”，绿浪翻滚里蛙声一片，让迷蒙的天气变得清明、鲜亮起来。那些在地里冬眠的虫子，在阳光普照的大地上晒翅膀。蚯蚓也出来凑热闹，继续完成它为土地活血化瘀的使命。
节气是大地的闹钟。几场雨后，河水小满，渐渐开始激情咏唱，大地渐渐变得丰满，充满力量。满山的苦菜嫩绿可餐。趁着雨过初晴，人们上山来，挎着篮子，装着铁铲，采摘这清火菜。田野里充满蓬勃的力量，麦粒迅速灌浆，饱满。后院的菜地开始有所动静，一股神秘的力量自大地深处拱出地面，撑破菜地肚皮。透过那一道道裂缝，我便知道，地里的蒜瓣长得不错。
该挖蒜了。锄头深入土地，久违的泥土清香瞬间萦绕着锄把爬上我的鼻孔。白白胖胖的蒜轱辘像大地初生的婴儿，像我毕业的学生。它们聚在我的脚下窃窃私语，仿佛在比大小。一股融合着泥土的香味、时光的辣味，扑鼻而来。这是新鲜的气味、阔别的香味！
当白日出现时间最长后，蝉开始登上歌坛，一唱就是几个回合，不知疲倦。腐草变流萤，闪闪满地星。萤火虫用生命点亮明灯，为苦夏的人们带来一阵惬意。不时造访的暴雨，嘈嘈切切，弹奏出一支消夏曲。
而此时，我已身在城市，但盈满泥土气息和生命体温的节气继续与我的生活缠绵悱恻，相伴一生。
其实，我一直生活在二十四节气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