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
《世说新语·任诞》中有这样一则故事：王子猷居山阴，夜大雪，眠觉，开室，命酌酒，四望皎然。因起彷徨，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安道。时戴在剡，即便夜乘小船就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返。人问其故，王曰：“吾本乘兴而行，兴尽而返，何必见戴？”
“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把人生融入自然，飘逸洒脱得如顺流而东的扁舟，不系不揽，一蓑烟雨任平生。这种境界，从我能一知半解品读中国古籍的时候，就无限向往。
处在“物的依赖性”发展阶段的人类，不可避免背负很多枷锁和痛苦。人类精神世界的痛苦要想得到解脱，必须通过改善人类的生存环境，创造和谐美满的现实世界来实现。
然而我们有理由乐观——人存在的这种矛盾和无奈，可以由发挥人的主观能动性得到弥补。除了能够改造、创造物质世界，人类还可以创造精神世界，这里特指艺术领域。
昆曲，是我们这个民族最高雅的艺术。六个世纪的大江东去、明月朗照，这种戏曲负载了我们民族太多厚重的精神世界。《牡丹亭》里唱到：“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再也没有比这更动人又更令人心碎的爱情理想了。《桃花扇》里唱到：“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叹尽了一个王朝兴衰荣辱的历史周期律。
听陕北民歌时，我常被那黄土地滋养的直抵人心力量所感动。《兰花花》里唱到：“五谷里的那个田苗子儿，没有高粱高；十一三省的女儿呦，就数那个兰花花好”，劳动人民有大智慧，一首民歌，也会用到比兴手法。《拉手手亲口口》里唱到：“我要拉你的手，还要亲你的口”，这种大胆直接的表白，换做对象是“乘月采芙蓉，夜夜得莲子”的江南女子，怕是要羞红脸、扭转头。
大雅元音的昆曲，洗去人间的一切烟火气和脂粉气，抽离出最雅致的艺术张力。深植于黄土地的陕北民歌，勾连起厚重土地孕育生命的爆发力和劳动人民内心无穷的创造力，别具动人心魄的艺术震撼力。他们共同具有的，是深切关照现实后高于现实的精神追求。这种追求，让我们敢于直面人生，向阳而立，向死而生，超越现实，稀释痛苦，坚毅前行。
在前前逝去，后后生起的历史长河中，有些人，我们无限钦慕，无限向往，或者渴望与之“携手向花间，暂把幽怀同散”；或者希冀同其“幽赏末已，高谈转清”，然而由于辩证法客观决定的世界缺憾存在——或由于各自的生命担当不同，或由于左右彼此的环境有别；或由于水中月镜中花的惆怅，或由于生命的排列组合作弄命运，无法互相走近。有些情怀永远如空谷幽兰，只能单纯地美丽着。闲闲淡淡地花开花落，从容中流露出哀伤。这样近的距离却无法跨越，只能站在大地上坚毅地凝视月华。
然而还是值得欣慰，毕竟遇见了这样的人，毕竟激赏过这种情怀，毕竟乘兴而行过。既然领略了沿途的清辉冷照、银装素裹，既然也曾淡泊地立于前方，深刻地欣赏过，感知过，那么又何必见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