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闪着光亮的汉江

时间:2020-12-02 08:55    来源:十堰晚报  字体:  打印  播报

■段吉雄

小时候,我时常会梦到一条河流,仙雾缭绕,岸边有浣衣嬉戏的女子,还有闲步觅食的仙鹤。醒来后,凭着匮乏的知识和残存的记忆,我猜想梦中的那条河应该叫天河,是王母娘娘为了阻拦牛郞和织女用簪子划出的天堑。

能够目睹一泓汪洋是我朝思暮想的期盼。只是,关于河流、江河的认知仅仅停留在书本上。“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那些美轮美奂的句子常常引着我走进美妙的梦境里,而那河流旁边的人和物也让我充满了无限的遐想。然而,梦醒之后,时常看到的却是山洪暴发时,穿村而过的混浊水流里夹杂着没有成熟的庄稼,狰狞的样子让人心惊胆战。

第一次看到汉江,隔着模糊不清的汽车玻璃,一条闪着白光的水带出现在我颠簸的目光里,蜿蜒着朝远方延伸。有风从车窗缝隙里蹿进来,和车内沤热的气味碰撞、缠斗着。那辆在土路上跑得飞快的汽车当遇到宽阔的汉江时,像我一样呆住了。一艘汽渡过来准备把我们背过去,汽车小心翼翼地朝船上爬,我紧紧地抓着扶手,生怕落进了水里。渡船开动后,人们都下车去看江水,我瘫坐在座位上不敢松手。恐惧替代了美好的想像,那些美妙的诗句像从未在我脑子里存在过。船行江心时,我睁开眼偷偷瞄了瞄细浪跃动的江面,心中泛起一丝惊喜的涟漪,但瞬间便随水流消失在水天一色的尽头。

从乡下来到了城市,眼睛里全是陌生的新鲜和惊喜。房子可以盖那么高,公共汽车竟然还是两节连在一起,学校的操场比我们村里的稻场大得多了……甚至,从污水处理厂里蹿出来的刺鼻气味,都让我有了新鲜的刺激。

踏着晨钟暮鼓的光阴,我一点一点走进了城市的肌理。据史载,因为灌溉农田需要,清朝时,人们在穿越城市的河流上面拦河修筑了十道堰。于是,十堰,这个带有浓厚农耕文明色彩的名字从此就镶进了这座城市的灵魂里。后来由于国家建设二汽,这座城市又被赋予了工业的历史使命。

穿越城市的那条河流叫百二河,由南向北横贯市区,最后汇入汉江。在一个春意阑珊的清晨,薄雾笼罩,蜂蝶轻舞。踩着城市轻微的鼾声,我从头堰出发,沿着百二河荒草萋萋的河道,穿二堰三堰,过五堰六堰,经七堰八堰,眼看着那条清洌透明的河流在城市的随便和无礼之下,一点点变得凝滞,步履踉跄。在九堰的污水处理厂,尽管经过反复过滤,但水流依然迷失在沉重的色素里。暮春绚烂的景色在我的眼睛里渐渐失色,最后消失在惆怅的目光里。

当百二河流入犟河最后汇入汉江时,江面上明显有一条清晰的分界线。坐在山顶,向远处眺望,那条分界线随着江水的流动一点一点变淡,最后在目力所及处消失了。此时,太阳升起来了,满江的碎金闪烁着,舞动着,江水共长天一色,把人的心都晃得明媚起来。躺在江边的草丛中,耳边响起“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江水清澈、温柔,安之若素,我把双手放在潮湿的水中,打捞顺水而逝的《诗经》雅音,寻摸城市的温度,一遍一遍地询问着水流欲往何方,耳边传来鸟儿雀跃的欢呼声。

十八岁是个追梦的年纪。当我逐渐适应了汉江的体温后,便想去寻找更大的河流,一睹她们或曼妙或壮丽的身影。被夹在绿皮火车厢拥挤的人群里,从白天到夜晚,从苍凉到葱郁,七十多个小时的站姿足以碾碎所有的梦想。在南方繁忙的城市里,川流不息的人群像炽热的阳光流淌在每个角落,每一个青春澎湃的脸上都写满了理想和疲倦。打击、失落、仓皇、迷茫充斥着我的整个白天,只在夜深人静时,才蘸着浅浅的月色一点点擦拭伤痕,最后沉睡在乡音的呓语中。耳边,回响起汉江的浅吟低唱。

理想迷失在城市的繁华里,我又回到了母亲身边,又回到了汉江河畔。

百二河两岸已不是乱草丛生,沼泽泥泞,河道两旁都进行了水泥硬化。河水轻清,沙粒静净,没有杂质,没有无礼。夜幕四合时,河道两旁热闹起来,跳广场舞的大妈,耍剑的大爷,还有跑步的年轻人都聚集在这里,在潺潺的河水声中沉浸在各自的世界里。小贩们把夜市摊位摆在了河道上,忙碌了一天的人们卸下一身紧张,三三两两围坐在桌子旁。几个小菜,两瓶啤酒,话就多了起来。有风从河道上吹下来,里面蕴藏着悠远的历史和车城新工业气息,还有城市日新月异的步履。

每天清晨,我早早起床沿百二河道徒步去上班,沿途柳影依依,婆娑起舞。新雨之后,河水轻涨,润风微醺,水流漫上了河道,几尾小鱼搁浅在岸上,正奋力地挣扎着想重回水中,只是越跳越远。我把它们捧起来慢慢放回到水里,看着纤细的身影在清澈的水流中一个倏忽,就再也寻不着了。一位老者左手提桶,右手持长夹,在河水中央寻找着偶见踪影的垃圾,他告诉我这水是要送到北京的,一定要把垃圾捡干净。

把水送到北京,这是镌刻在汉江之畔几代人灵魂深处的承诺。母亲告诉我,1958年修建丹江口大坝时,村里的青壮劳力争先恐后报名去支援工地。他们沿汉江顺流而下,徒步几百里到火热的建设现场去挥洒青春和激情。父辈们大概都没读过《蒹葭》,也鲜有人知道《诗经》,但他们的骨子里却不缺少浪漫,他们把诗意隐藏在灵魂深处,在劳动中寻找诗和远方的真谛。

把一江清水送到北方,这是一场千年之约。这个约定源自汉江的源头嶓冢山、丹江的发源地秦岭南麓、滔河的尽头商洛、官渡河的源头神农架大九湖,还有那些汉江大大小小的支流,数不清的小河小溪,每一条河流都把这个约定镶嵌在魂牵梦绕的记忆中,只是在等待着一场春风。

2014年,南水北调中线工程正式通水。已经远迁他乡的汉江儿女,齐齐围坐在电视前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欢腾的江水一路向北涌去,眼睛里尽是不舍和缠绵。那汹涌的水流里有乡音的呢喃,有故土的眷恋,还有汉江儿女的隐忍和大义。看着看着,江水就在脸上汹涌起来。乡音未改,但汉江却变了样,变得丰腴、圆润,更加灵动,远迁的汉江儿女们再次看到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时,目光里盛满了惊奇。他们绕着汉江一遍遍丈量,一次次打量,只想把这新奇的样子装到心里,带到远方。夜晚来临时,在梦里反复咀嚼。

我常常在清晨或者傍晚时,一个人驾着车来到汉江边,去赴一场和江水的浪漫之约。江风吹来,屈原、尹吉甫、李白、杜甫、王维,一个个和汉江有关的文人踏浪而至,留下一首首诗词歌赋,穿越亘古华韵后狂歌而去。触摸着诗情画意的江水,我写下了许多关于水的文字,它们有的随着过路的春燕衔给了家乡的黄土地,有的随着江水流向了远方,在那里遇见更宽阔更宏大的长江黄河。也习惯在细风微月的夜晚,坐在小区里,听溪水淙淙,观万家灯火,看着从每家每户里流出来的家长里短和人间烟火,细品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我时常在想,小时候经常做的梦,不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么?而今,我每天都在这春水涣涣、夏水汤汤、秋水伊人的浪漫之中幸福着,在汉江之滨的希望城市里奔跑着,和温雅的汉江一起去追逐深藏在远方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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